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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爾瑪》 。澳門國際音樂節提供
一輪皎潔的明月,映照着舞台上寧靜肅立的男男女女高盧戰士,而長裙曳地,身形婀娜的女祭司引吭高歌「Casta Diva......」,我的心顫抖着,不僅由於貝利尼的這一崇高詩意的音樂場面而目馳神迷,更因為,女祭司的這一形象,包括她有意暗仿的唱腔,都遙遙指向早已遁入星河的那位希臘女伶--Maria Callas!
歌劇《諾爾瑪》從未在香港上演,此番由澳門國際音樂節與都靈歌劇院的製作,當然又贏得珠三角地區觀眾的一次叫好。貝利尼的歌劇,論劇場效果比不上同時期的羅西尼和唐尼采第,但是論到詩意的純粹和向古希臘悲劇致敬的明麗古樸,他又凌駕於二人之上。
只可惜,呂嘉與澳門樂團所奏的序曲,在音樂內涵上相當乾癟空洞,彷彿只是照本宣科奏響了樂譜上的音符,而完全缺少了各種音樂表情的展現和對比,特別是序曲中那弦樂部的延伸樂句,完全是詩句般的流瀉,是貝利尼的詩人天賦的最優美的一次展露,但呂嘉和樂隊未有在意,只草草奏過完事,令人扼腕。
幸好導演有着良好的古典主義修養,他設計的「詠月」場面既端莊對稱又明媚秀麗,同時利用幾片可移動的巨大山岩--或是堅厚的山壁,或是鏤空的夜空和月色,以及稍後的山洞棲息地,美妙的詮釋了三一律的戲劇規範,令這部著名的「到達古希臘悲劇高度」(華格納語)的歌劇,有一次很得體的展示。
劇情在優美的詠月之後急轉而下,原來女祭司表面聖潔堅貞,實際卻恰恰與羅馬佔領軍的總督暗通幽曲,而且先後已生下兩個孩子!此劇開始時,那位英俊的羅馬總督又生異心看上了修女Adalgisa,準備棄女祭司而去。而女祭司在未知此情時,一面號召高盧的抵抗軍儲蓄兵力以備一朝起事趕走侵略者,一面又暗暗維繫着她與入侵者首領的夫妻關係。所以此劇的Title roll諾爾瑪,在道理上講是個千古罪人,但在愛情的尺度上她又是千古奇女子--能與羅馬人總督生兒育女的豈是平凡女子?何況她還要維持女祭司的身份,組織民眾隨時起義。要演好內心充滿苦戀矛盾的諾爾瑪實非易事,但在歌劇史上,諾爾瑪的唱段部分更是有「美聲歌劇難度之最」的稱謂。
十九世紀最偉大的德國女高音Lilli Lehmann就說:「即使在同一個晚上唱完三個布倫希爾德(指華格納《指環三部曲》的女主角,通常分三晚演出),也要比諾爾瑪演唱一場少耗心力!」這句評語足以讓任何女高音對諾爾瑪望而卻步。她指的是諾爾瑪需要的精美絕倫唱段,每一字每一聲,都承載了貝利尼美輪美奐的意境創造力;這種極致的人聲之美,其難度超越了尋常的繁複花腔技巧,甚至也超出戲劇性嗓音對歌者的心理壓力。這部歌劇在1831年首演時,由意大利傳奇花腔女高音Giuditta Pasta擔綱,她的妹妹Giulia Grisi擔任情敵Adalgisa,而演唱羅馬人總督的,是另一位更富傳奇色彩的閹人男高音Rubini(雖是閹伶,但他的音量「聲如管風琴」!),在這星光熠熠的陣容下,《諾爾瑪》一直在La Scala演了兩百多場,然後就靜止下來,再也沒人敢演了。大概到了二十世紀的二十年代,美國女高音Rosa Ponselle與卡魯索同台而走紅,被擁躉們稱為「女人中的卡魯索」,終於試演了兩場《諾爾瑪》,然後就要等到1948年,年輕的Maria Callas帶回了Bel canto的所有經典,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她讓諾爾瑪的「復活」。
在《諾爾瑪》的第二幕第三場,女祭司發現自己的男人對愛情的背叛,並且堅決不肯放棄新戀情時,她初而憤怒,繼而號召高盧戰士起兵戰鬥,甚至卑微地放下身段,哀求總督Pollione「為了神和孩子,發誓與Adalgisa分開」,她便既往不咎。但當一切都無可挽回時,當着所有起義者面前,她供出的叛教者不是Adalgisa,赫然卻是苦命的她自己,這種柔腸寸斷的真愛和自我犧牲,讓Pollione在最後關頭回心轉意,兩人牽手一齊走上火刑台。
此次澳門的演出,飾唱總督的G.Porta體形圓碩,基本上的高音區域都完成下來了,但是他的發聲魯鈍如農夫,音色如拍皮球,加上時而瞪大一對圓碌碌的小眼睛演唱,平添了幾許滑稽色彩;飾唱Adalgisa的女中音S.Ganassi,歌聲素凈而富有共鳴,起初是頗有崇高感的,但她的音色變化不大,聽到後來就覺得單調了,如果她的喉肌在歌唱時能稍微放鬆,當能唱出更自然且豐富的聲音。男低音Giuseppini歌聲洪亮,有力拔山河之勢,但同樣缺少多變的音色和表現力。
最重要的,當然是女主角Elena Rossi的演唱。她的形象溫婉而不乏美麗,對角色內心的把握也頗可稱善,歌唱音色也有明顯的變化與對比,可惜的是偏偏唱的是諾爾瑪,在許多環節都出現偏差:整段Casta Diva的音準都偏低了,與樂隊的音高錯開;在所有強響的高音區,她發出的都是嘶喊而非歌唱,而在更多的中低聲區,她唱出了許多讓卡拉斯歌迷既熟悉又傷感的聲音,說明她也是卡拉斯的舞台幻影中一位追隨者。
好的劇目與較弱的歌唱水準,令我無法滿足地欣賞。據聞莫華倫已經不再擔任澳門音樂節的藝術總監,因此而導致了歌劇水平下降的話,那也是合該如此了。 文:蕭威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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