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博超
提到季羨林,一般人印象中是個穿着中山裝黑布鞋土裡土氣的和藹老農。流傳最廣的一則故事說的是北大新生入學的時候,一個新人吆喝「看門大爺」替他看行李,開學典禮上卻發現「大爺」赫然坐在主席台中央。「看門大爺」的故事家喻戶曉,至少說明在公眾眼裡,季老是一個着裝樸素的老農模樣,二是個性格和藹、有求必應的謙謙君子。
在日前舉辦的紀念季羨林逝世五周年座談會上,季老的親朋弟子齊聚他的家鄉聊城,給我們揭示了季羨林不為人知的一面。他們說季老外表很土,內心很洋;看似平和軟熟,實則倔強執拗。
洋與土--時代背後的隱衷
季羨林研究專家、人民日報高級記者卞毓方是季羨林在北大東語系的學生,著有幾部季羨林傳記。通過對季羨林日記和書信的研究,他首先對季羨林土裡土氣的形象提出異議。他說,季羨林出身魯西的貧農家庭,後來到濟南投奔叔父才有機會接受現代教育,若不是一系列的機緣巧合,他根本沒有就讀清華和負笈德國的機會。從這個意義上,他的底子是很土,與楊絳、錢學森等家庭優裕一路接受頂尖教育長大的學者沒法比。用現代人的話說,季羨林是輸在起跑線上的孩子。不過,這對季羨林的影響僅僅在於少會了幾樣樂器,業餘愛好單調一點。從一隅之地出洋之後,年輕好勝的季羨林很快就開始在生活上適應西方文明。他在日記裡興致勃勃地寫自己是怎麼吃香腸看畫展的,很多人也都見過季羨林留德時期的照片,西裝革履風神俊朗。就是1946年回國後,他也還是保持著名教授的西洋派頭。季老的兒子季承回憶,季羨林內心裡是喜歡西方的生活方式與着裝的。不過,隨着1949年中共建政,原先可以引以為傲的西洋教授範兒成了小資產階級脫離群眾的明證。伴隨着思想改造的步伐,教授們開始「發現」自己身上的「原罪」。季老弟子張保勝說,當時的自我檢查叫做「洗澡」,分為大中小三類,季羨林洗了個「中盆」。這時的季羨林默默脫下了那身剛剛穿得筆挺起來的西服,換上了藍色中山裝和熟悉的土布鞋,此後終其一生都以一介老農的形象示人。
所以,在一般人眼裡,季羨林一直都是嚴肅不苟樸素得土氣的「農民學者」,多不知道他也有追求時髦的少年心。着裝上,他樸素得很,但生活的很多方面,他還是保持了自己的洋化新潮。季老弟子梁志剛回憶,1964年國慶,一向親近學生的季羨林把他們叫到家裡看慶典直播,要知道那時候全北大只有教工活動中心有一台電視,放在今天看,季羨林絕對是一個弄潮兒和先鋒派,對一切新鮮事物都充滿了好奇。北大校園裡,很多新東西都是季家先用起來的。所以,雖然着裝上的洋派頭隱遁了,留德十年給他範鑄的精神上的貴族氣則伴隨了他終生。
清與平--冷面背後的菩薩心
在研討會上,卞毓方給與會者講了一個小故事。胡喬木是季羨林清華時的老同學,一個走入政治,一個選擇學術。上世紀五十年代,胡喬木去蘭州考察,想帶季羨林一起去,但季羨林婉拒了。後來別人問到,他說「跟着一起去,地方官員鞍前馬後的,我夾在中間,倒像是狐假虎威。雖然政治地位不同,但我們的人格是平等的。」平緩雍容之外,另有一種鋒芒。無獨有偶,季老的學生梁志剛曾為季老寫了一部傳記,要請季老出席發佈會。「季先生先是不肯去。聽是出版社為了宣傳後覺得倒也合理。但他提出,簡單掛兩張照片就行,千萬不要掛跟部長及以上級別的人的合影。」季羨林作為知識分子的清高狷介可見一斑。
不過,季先生對學生卻又恢復了和藹溫厚、平易近人的一面。梁志剛說,他入學時,三年困難時期剛過。大家都窮,幾個人用一個臉盆。偏又衛生條件差,鬧起紅眼病來。大家跑到花鳥市場買種花的陶土盆子洗臉。一天,季羨林來宿舍轉,吃了一驚,「池子裡怎麼全是尿盆子?」幾天過後,當班長的梁志剛接到團委的電話,通知他沒臉盆的人可以去領一個臉盆。過了很久,他才知道,是季先生自己掏了一百塊錢給同學們買了五十個盆。
季先生去了,他的故事,他的精神卻是久留。正如季羨林國際文化研究院院長卞毓方會上所總結的:「季羨林是一本大書越是發掘就越會發現更多的精神財富,對季羨林的研究才剛剛開始。」這次研討會由中國孔子基金會、聊城市政府、聊城大學共同主辦,季羨林先生的家屬季承,季老弟子張保勝、梁志剛等,孔子基金會及聊城市、聊城大學領導、專家參加了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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