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輝
話說1997年的一個早上,腦海中有一些關於李國威的冷記憶:天氣寒冷了一陣又回暖了,但冷了的記憶卻一直沒有半點回暖的跡象。想起1988年至1989年,每次經過天樂里,都跑上博益編輯部,找李國威聊幾句,有時一起抽一會兒煙,有時一起找個地方喝幾杯啤酒。記得他寫《船》,裡面有一種久已失傳的辛笛風:猶應惦念我--空船上的白衣旅人;也記得他寫《曇花》,裡面有一種存在過但消失了,消失了卻永遠存在的好東西:一生的愛有千種惱,只為這盛開的容顏。
有一段日子,大夥兒常常去郊遊(比如有一回,一起去了鹽田仔找房子),李國威有好幾次也帶同妻子和女兒一起去,但在大夥兒的喧鬧中,他總是沉默的,話不多,至少是比較沉靜的一個。斷斷續續地寫了一個星期,天氣時刻起着變化,記憶也飄忽不定;以為和暖,晚來有寒流,患了感冒;以為漸漸清晰,卻一個不留神便曖昧了起來,記憶總有一些空隙等待填塞,總有一些斷層,等待接駁。
那等待接駁的斷層到底是什麼呢?都記不清楚了,只依稀記得,那大概是一生中無數未盡之夢吧,比如說,關於眾人一起到鹽田仔找房子(及其夢想)。對不起,本來要寫鹽田仔這個小島的前世今生(比如陳孟德夫婦如何在小島上開闢鹽田,聚客成梓里;又比如小島上的聖若瑟小堂興衰史,澄波書院歷百餘年滄桑,至1997年香港回歸之時,完成了歷史使命);一不小心,差點就變成了悼文;可是回心一想,書寫香港地方志,何嘗不是悼念一個已然逝去而一去不返的時空?
正因如此,兩年前在報上讀到一則不大顯眼的訪談,當中說到一名年近半百的廚師到鹽田仔尋夢,在荒村找到一間荒廢已久的房子,簽下十年租約,邊學邊做,憑自己一雙手,將破損的房子改建成夢想之屋,竟也惹來了假日鄉村人紛紛前去圍觀-如此說來,那無疑是鹽田仔這小島上的一大奇蹟,至少對二十八年前曾到小島上找房子的人來說,正是大無畏所創造的奇蹟。
這廚師讀書不多,藏書也不多,可都是與鄉郊生活相關的,在他看來,鄉村生活雖然很簡單,但每一個細節都大有學問,如果要認真學起來,即使花上一生也嫌太短;然而,他在修好的房子裡所體會的,倒是天人合一的大自然之美,無論多富有也買不到的:「只要附近滘西洲高爾夫球場一熄燈,天空就多了很多星星!」
鹽田仔的信史可遠溯至三百八十多年前,那是清初,經歷了英治時期,經歷了全村歸信天主,經歷了村民都離去了-有些往城裡去,有些移民外地;鹽田仔一如香港,經歷了滄海桑田的大變和小變,當中有很多故事,卻又猶如一個廚師的故事,夜裡但見滿天星斗,千顆萬顆,太壯麗了,同時又太平凡了,那就猶如根本就沒有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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