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野秋
國學在中國的冷與熱始終是交替着的。
儘管對於「國學」這個概念,讀書人本就吵個不停,為避免不必要的麻煩,這裡還是沿用「中國傳統文化」這個籠統而無爭的大概念吧。
國學的興衰其實與國運同道,自從隋煬帝在大業三年用科舉制代替了九品中正制,中國的讀書人就找到了讀書的動力:苦讀然後做官。於是一讀千三年,到了光緒的手上,科舉制才畫上句號。
從大熱再到大冷只有一百年,這一百年大家忙於變法、改良、革命、改革,自然毋須經典。那時候,無論什麼手段都勝過書生的手段。再從大冷到大熱,只用了十幾年,就是當下的十幾年。
但這回,「國學熱」的參與者隊伍之龐雜、身份之多樣,實在超過前朝。一些飽學之士意料之中地憂心忡忡,憂慮國學的前路,一些文革時被耽誤的人對國學充滿着好奇與飢渴;一些富人腰包充盈後,覺得有填充書房的需要;一些商人敏銳地發現了誘人的商機。所以,這些人在同一時間從不同的方向出發,推動着國學向不同的方向升溫。這就是國學熱的現狀和真相。
撥開一層層面紗,我們清楚地看到有幾股潛藏的力道正作用於國學熱,他們都像多情的追求者各施奇招,讓國學像個半老徐娘迎來遲到的誘惑。
在這種種可疑的力量中,至少有三種應該引起我們大大的警惕。
第一種警惕:國學熱不等於復古。各種「大典」開始盛行,從三皇五帝到小土地神都拜,但大興祭拜時穿着不知哪朝的「古裝」,比如規模盛大的祭孔大典,一群穿着清朝服裝、裝個假辮子的人在忙前忙後。國學熱帶動的這股「復古」風到底能延續多久?姑且不論,單就趨勢推斷便已不妙,因為一種文化的形成自有其軌跡和慣性,無論誰都難以用外力人為改變文化的軌跡。比如元朝、清朝,他們可以用刀統治臣民,但難以消滅漢人文化,最後都在武力征服中反被文化征服,在行政融合中反被世俗融合。這就是文化的厚重力量。
第二種警惕:國學熱不應該排外。今天的不少人在參與國學熱的時候,帶有強烈的「愛國主義」情懷,以為大興國學可以一雪前恥,甚至可以報八國聯軍的一箭之仇,所以認為西學可以休矣、英文可以休矣、西方宗教可以休矣、西方禮儀可以休矣......這一系列「休矣」 的後面,是我們脆弱的民族心理。中華民族本來就是一個大融合的民族,這在世界上獨一無二。每一次大的王朝興盛,一定先經一次民族文化的混血。金庸先生認為「我們民族有個很特殊的現象,就是外族的入侵常常是我們民族的轉機」。這不是金大俠的信口開河,「五胡亂華」之後的唐代興盛,夏金遼之後的大明王朝,莫不如此。因此,中華之「國學」本就非某族獨有,而是大家共同創造。
第三種警惕:國學熱切忌運動戰。當國學成為時尚,我們除了興奮還有什麼呢?雖然一見面「你讀了嗎?」肯定比「你吃了嗎?」要好聽一百倍,但真正的讀經典,卻是要自然而隨性,甚至是悄悄地讀,打槍的不要。國學中最重要的經典無疑是儒學和道學,這兩種學問恰恰從兩個方面堅持「中庸」和「無為」。這是中華傳統文化的精髓,一旦我們偏離這個軌道,我們就會走向反面。這樣的教訓太多了。文革時全國上下一片讀經,讀的是「老三篇」,而且每日必讀,形式多樣,有單獨讀、集體讀、面壁讀、邊舞邊讀,可是僅僅三十年,還有誰在讀?
可以心懷叵測的預測一下,今天對國學的熱,完全(而且必然)可能會導致另一次對國學的清算式反攻,其結果必然帶來對國學的消滅。這三種危險的苗頭,是我們每一個還醒着的人,應該警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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