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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金身患頑疾，卻成就非凡。 法新社
馬承鈞
正月十五夜，中原忽降春雪，我正在欣賞元宵晚會，多年未見的老同學C君突然敲門來訪。一開口，他便大倒苦水，直為婚姻不幸而悔恨，大歎自己命途多舛、生活無望。
原來，C君三年前不幸喪偶，近年談了三個對象，期待生命的「第二春」，不料世事難料，三次「黃昏戀」均以失敗告終：前者是個「老姑娘」，形象姣好，但不會家務，成天嘮嘮叨叨像個婆娘，C君忍無可忍，只好拱手「拜拜」。
第二個是位醫生，離異多年，工作也好，但C君嫌她表情嚴肅，缺乏「女人味」，見了幾次就不再聯繫了。第三位是比他年輕十幾歲的女人，風韻猶存，甜言蜜語很快打動了C君，但出手「太任性」，成天要這要那，一擲萬金，只把C君當做「搖錢樹」，不到半年就花盡他半生積蓄，氣得老同學在闔家團圓的除夕夜與她大吵一架，終於徹底了斷了這樁「孽債」......
聽罷C君訴說，筆者一邊感謝他對我的信任，一邊遞煙倒茶、耐心寬慰開導。我說：「人生多有不完滿，古今中外無論帝王將相，抑或平頭百姓，無論巨富名流，還是芸芸眾生，有多少人能享受完全美滿的人生？所以大文豪蘇東坡寫下『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的絕唱，南宋詩人方岳才有『不如意事常八九，可與人言無二三』啊......」
見C君神色略有緩和，我給他講了一則發生在歐洲的真實故事。
七十年前的匈牙利，一位青年礦工將與他心愛的姑娘成親。婚禮前最後一次下井，坑道突然塌方，這位準新郎不幸遇難。準新娘子不相信愛人會離她而去，她沒有悲啼，一直在家苦苦等待，一等居然等了整整七十載！不久前，政府在該地重新整修廢棄礦井，工人們在坑道深處積水處意外發現一具屍體-正是七十年前因塌方遇難的那位準新郎！由於井下沒有空氣，水中又飽含礦物質，遺體居然完好如初，仍像七十年前一樣年輕。老太太發瘋般撲在愛人身上失聲痛哭，然後做出一個驚人決定-與愛人一起完成他們貽誤了七十載的婚禮。那一幕太感人了：八十八歲的新娘披着婚紗，頭髮與婚紗一樣潔白如雪。她的愛人依然那麼英俊，閉着眼睛，靜靜躺在撒滿玫瑰花的馬車上。在《致愛麗絲》樂曲中，婚禮與葬禮同時舉行，來賓們個個感動得熱淚盈眶......
C君有點動容了，我趁熱打鐵，又講了文壇泰斗季羨林先生一段鮮為人知的異國戀情。
上世紀三十年代，二十來歲的季羨林在德國哥廷根留學，與鄰居邁耶先生一家相交融洽。這對夫婦有位活潑可愛的女兒，叫伊姆加德，比季羨林小幾歲。當時季羨林正在寫博士論文，他用德文寫成的論文，必須打印後上交，但他沒有打印機，也不會打字。伊姆加德很樂意幫忙，這樣季羨林就經常到她家去請她打字。日子一久，兩個異國青年慢慢擦出愛情的火花，但季羨林內心充滿矛盾和痛苦，他已是有妻室的人，妻子遠在山東臨清老家-儘管那是沒有愛情的包辦婚姻，而且妻子還比他大四歲。他深知伊姆加德這位洋小姐遠比自己在山東農村、目不識丁的老婆強得多，但考慮再三，他終於明白這場跨國戀情終究難有結局，他必須正視現實，要對得起這兩個女子。最終，他做出痛苦而明智的抉擇-不傷害或少傷害別人，毅然割斷了這份難捨的跨國情緣。
這故事令C君更為感慨，他一邊擦拭濕潤的眼角，一邊輕聲打聽最後的結果。我說時間可以改變一切，六十多年後，季羨林已由當年的英俊帥哥變成耄耋老者，但這故事並未結束。九十年代，一位青年學者讀了季羨林《留德十年》後，被這段悱惻的愛情故事深深感動，趁出訪德國之際專程到哥廷根尋訪伊姆加德下落，還真找到了她！更令人意料不到的是伊姆加德竟然終身未嫁。提起六十多年前舊事，已經八十多歲的伊姆加德感慨萬千，唏噓難言，她讓來者拍了張照片帶給季羨林。相片中：她身後的桌上仍然擺着當年那台打字機，美麗的少女已是滿頭白髮的老嫗！捧着萬里之外捎回的戀人近照，九十歲的季老扼腕長歎：「現今這世上能想到她的，恐怕沒幾人了！」
我哽咽着講完季老的故事，C君的眸子早已掛滿淚滴，眉宇間卻添了幾分敬重與堅毅。我繼續道：「有情人終成眷屬」只是人們美好願望，真正十全十美的婚姻又有幾家？人生不完美者居多。生活就是如此，有情人未必都成眷屬，淒美的愛情卻更令人震撼。二零一零年《感動中國》人物羅映珍，丈夫被毒販傷成「植物人」，她不棄不悔，幾年如一日在病房精心護理，每天都給他寫信念信，終於使昏睡的丈夫恢復了知覺。
我說，世事紛繁，人生平淡才是福，人生有憾方為真。遺憾是一種缺陷，但缺陷何嘗不是一種美呢？誠如朱光潛先生所說：「這世界之所以美滿，就在於有缺陷，在於有希望的機會、有想像的空間。」
C君點點頭，我又說，從審美角度來看，悲劇是一種思維殘缺的藝術美，所以魯迅先生說：「悲劇是將人生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從而激起觀眾的悲憤及崇敬，達到提高思想情操的目的。」
「說起殘缺美，我就想起斷臂維納斯來......」C君終於開口了。
「是啊！維納斯沒有手臂，卻凝聚了人體的魅力，被視為愛與美的化身，留給人們無盡的想像空間！」我想起曾在綜藝節目中看到兩位舞者的精彩表演，女的叫馬麗，只有一條胳膊；男的叫翟孝偉，只有一條腿。兩人合作的舞蹈彰顯出人們在逆境中挑戰自我、自強不息的偉大精神，他倆的表演震撼了全場！
只要精神不殘缺，殘缺者照樣可以創造驚人的業績來。司馬遷慘遭宮刑，卻完成了譽為「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的名著《史記》。貝多芬是聾啞人，卻創作出舉世聞名、長盛不衰的《生命交響曲》。英國人霍金二十一歲患上嚴重的漸凍人症，全身只有兩根手指和一隻眼睛可以活動，後又因肺炎手術失語，他卻是享譽世界的廣義相對論和宇宙論家，其「黑洞理論」震撼並引領全球，被稱為當今世界最偉大的科學巨擘！
又想起二零一五年《感動中國》人物陶艷波來：四十八歲的陶艷波，二十年如一日為兒子楊乃彬陪讀。兒子一歲時因高燒導致失聰，為此陶艷波到處求醫，但所有醫院都無能為力。永不放棄的陶艷波終於做出一個匪夷所思的決定：辭職陪孩子一起上學。就這樣，從小學一年級到高三，母子二人同班上學，母親變成兒子全天候的耳朵和嚮導......二十年後的今天，楊乃彬已考上河北工業大學機電系，成為一名能夠自理、懂得感恩的帥小伙。
「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任何消沉與牢騷都沒有意義，失望中看到希望、缺陷裡尋求完善、黑暗中追求光明，才是最最重要的！
C君點頭默認，我指着窗外火樹銀花不夜天說：「這景色確實很美，但這不是真實的人生，人生充滿風雨冰霜。季老對人生早已參透，所以他寫有一篇隨筆《不完滿才是人生》，很值得一讀......」
C君連聲道：「那就煩你幫我找找這篇文章，我要好好拜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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