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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利曼與德累斯頓國家管弦樂團。香港藝術節提供 
						第43屆香港藝術節的開幕音樂會,於2015年2月27日晚在文化中心音樂廳舉行,這不是一個特殊的日子,但開場曲卻是理察.史特勞斯的《變形》Metamorphosen,有點奇怪。稍微有點音樂知識的人都知道,此曲是二戰末期德國被盟軍無情地炸成一片焦土時,作曲家在得知德累斯頓和柏林歌劇院都已成廢墟後寫下的哀悼之曲。無論是新年流流還是藝術節的開幕式,上來就選奏了這樣一個曲目,真是再次暴露了香港藝術節有關節目製定人員的無知馬腳!
 台上坐了稀稀拉拉的23個弦樂手,因為此曲的副題就叫「給23把弦樂的習作」。指揮泰利曼出場後,有點大材小用地背譜無棒演繹起來。灰暗、慘淡的樂句響起,彷彿夜空中升起一座空中樓閣的幻影,漠然的大提琴營造出並不淒然的氣氛,小提琴點亮了一縷溫馨的懷念,一切如夢在模糊的旋律線條中穿插消失,這種隱隱約約的傷感筆觸倒像是他的老對手馬勒的幽魂在顯現。80歲的老頭用一種貌似新音樂的手法描寫他的心事感懷,可嘆他寫來寫去沒有一句深刻動聽的樂句,面對他生平最喜愛的洛可可文化城市德累斯頓的徹底毀滅,卻沒有一句可以形容它的璀璨玲瓏的音樂,來向它致敬或塑造永恒的形象,而只能像尋常人那樣在被毀的家園前不停地哭哭啼啼,咕咕噥噥訴說着悲傷和慘痛。泰利曼的演繹質樸中肯,但我心中豁亮的是,通過此曲,完全說明理察.史特勞斯在個人情懷的真實表述上,是不能與馬勒相比的--比起貝多芬、華格納和馬勒的偉大品質,理察.史特勞斯只是個內心懦弱平凡的作曲巧匠。
 下半場的布魯克納《第九交響曲》更進一步說明了這一點--雖然泰利曼及其演奏者們無意做證人。終其一生,理察.史特勞斯的名聲地位都遠在這位奧地利的作曲教師之上,而且從來他也看不起這位作曲技法毫不討人喜歡的老者。但拿兩人的最後管弦作品放在同一場音樂會卻高下立見。
 從第一樂章的引奏,那種仙氣氤氳的空氣抖動開始,我聽到的是奇異的太初有道,而道漸成肉身。那位素來被人譏笑為老農的作曲家實已上接巴赫的彌撒曲大師仙韻,而後他的不爭一時之榮辱,但求萬世之榮光的宏偉視野,從宇宙的遠方傳來鏖戰決勝的巨大擂鼓聲。泰利曼的動作不大,但德累斯頓國家管弦樂團奏出的音響性卻委實驚人,其音效動態以泰山壓頂之勢於音樂廳升騰而起,其震撼人心的強度和碩大無朋的統攝力,是我平生所聞之僅見!布魯克納和舒伯特一樣,他們的音樂線條是開放性的,那裡面包含了對未知的盼望和描述,生命力在其中集聚並延伸綻放,時間變成了空間,大器晚成的布魯克納看到了常人不能看到的深邃奇景,因此他描述的充滿上帝之愛的宇宙景象反倒給庸夫俗子(如理察.史特勞斯之輩)所蔑視嘲笑。事實上Metamor phosen證實了它的作者只是自視過高而不知好歹的目光短淺者。
 這樣有趣的音樂會--想拿理察.史特勞斯唬人卻偏偏被比成可笑人物--之後,第二晚的節目還是以他為重心,分別是李斯特的《奧菲歐》、華格納的《齊格飛牧歌世》和理察.史特勞斯的《英雄的一生》三首交響詩。
 泰利曼是身高約一米九的大高個,雖然已經57歲了,但一種青春期的紅撲撲仍掛在沒一絲皺紋的臉上,這是一種德意志民族特有的陽剛明快與白羊座人的直爽簡單結合而成的極佳範例,他經常瞪着一雙澄澈如大孩子的眼睛,異常認真而毫不誇張地演繹着最為晦澀深奧的諸如《帕西法爾》那一類作品。
 所以他在指揮李斯特這種具有貴族神秘感的浪漫曲時,是只能淺嘗輒止的;面對華格納情意綿綿奏給自己的妻子與一歲大的嬰孩聽的「牧歌」,他也缺少一個大師級的柔情蜜意,演繹得傻不楞登猶如牛皮燈籠,聽得我直發呆。
 他的用心是放在下半場《英雄的一生》上的,樂隊出場時,由第一小提琴及第二小提琴的首席率領,分別從左右台口同時進場,近百人的大樂團霎時井井有條地各就各位,和他們的出場相比,世上一切樂團皆成烏合之眾--尤其那些三三兩兩還一臉不大情願的吊兒郎當樂師,在音樂廳裡是常見的;更離譜的是有些要演奏Solo Phrasing的樂師,索性在台上大吹猛拉等一下要負責演奏的樂句--因為他還沒練熟呢!
 眼前的德累斯頓國家管弦樂團緊密一體,宛如一座協同升空的太空樂團。泰利曼的一絲不茍的現實性美學在這裡可謂大有用武之地,理察.史特勞斯就像一個優秀的演員,他的自我性情平庸無趣,但他很懂得通過音樂去討好聽眾乃至表演他的作曲技巧。從一開始的風塵僕僕的騎馬動機,任何人聽了一下子就感覺成了馳騁沙場的英雄了,其實理察.史特勞斯何嘗打過仗?他也向羅曼自承不具備英雄的性格。但泰利曼的指揮卻充滿了說服力,特別是「英雄的隱退」那一部分,讓聽眾充分享受到已經完成了英雄的豐功偉績,然後具有與世無爭的高尚情懷了。於是掌聲雷動,但是我想,這只是虛假的音樂包裝罷了。越是成功,越是幻覺。■文:蕭威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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