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國森
「山今老人」岑公逸飛吩咐鄙人到他主持的電台深夜《個人意見節目》客串,題目是「語言與文化」。兩小時扣除新聞與間場話,時間無多,話題範圍卻廣,暢談甚歡,但是原先定的主題竟然未觸及!宣傳稿問:「語言無味是因為文化水平不夠?」似乎可以補充一下。
文化一詞,蓋出自《易傳.賁》:「以人文化成天下。」當中「文」的本義為花紋圖案,引伸為規律,「化」則是教化。古人認為上古的聖人發明重要的生活訣竅,教導人民,形成社會的種種文化。用現代語言作定義,則一個群體的文化,實為群體中所有成員行為的總和。中國人的文化,就是中國人行為的總和,英國文化、美國文化亦當作如是觀。故此,衣、食、住、行;琴、棋、書、畫;嫖、賭、飲、吹都有其文化內涵。
文化水平之高低,舊時代以讀書受教育之多寡粗略劃分,今天內地多用這個講法。上學年期短,學歷低的朋友,常謙稱「文化水平低」。當代香港教育普及,年輕人沒有失學這回事。上學年期長、文憑多的人不見得就多讀了書、多了解中國人的生活習慣。六七十歲以上的長者,如果識字,則可以終身學習,文化高低跟學歷未必有大關係。
語言有味無味,其實跟不同生活圈子的習慣有關。以我們粵劇為例,唱詞既有日常口語俗語,亦有典雅文言,聲韻鏗鏘,不遜唐詩宋詞。不過,多讀洋書、少讀古文的年輕朋友,可能會覺得粵劇的言語非常沉悶而乏味。中學生大學生,甚至文學院主修中文的同學,亦可能不耐煩這些舊文化。
再者,語言亦可以有兩重意義。狹義的語言,僅指口語;廣義的語言,則除了口語之外,還有書面語。口語跟書面語關係密切,亦可以有差異。舊時代教育不普及,許多人無機會上學,目不識丁,但是仍然需要過日常生活,形成社會上個別群體的成員純粹用口語,這時口語有可能跟書面語無甚關係。而當有需要用文字紀錄這些口語詞的時候,常有無從下筆之苦,於是只好以同音字「通假」先應付,這在許多經典中常見。
近年香港人為廣府話口語詞尋字源的風氣大盛,很多匪夷所思的「發明」,但是「方言詞本字」的研究,卻是「漢語語言學」裡面「漢語方言學」這個分支的一個較難的部門。
節目末段,到了聽眾打電話發問或發表意見的時間,有一位先生力指粵語就是中國古代的通用語,還說我沒有深入研究《說文解字》。這個倒要承認,連段玉裁註都未有從頭到尾讀一次。這位聽眾說他從《說文解字》找到粟米(即玉蜀黍,北方稱玉米)的「粟」之本字云云。
當下大吃一驚,首次在該節目中,以「嘉賓」的身份,打斷來電聽眾的話,告訴他玉米原產於美洲,東漢的許慎(《說文解字》作者)當未吃過!
語言跟文化關係千絲萬縷,語言研究許多時不能架空文化來講。玉米何時傳入中國,即是「飲食文化」的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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