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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麗君。 網上圖片
吳小彬
一位歌手，離開我們已經整整20年了，卻依然讓人滿懷敬意，時常想念。她的目光，隔着大海，曾經眺望她從未涉足的內地；她的歌聲，卻早已飛過海峽，飄舞在大江南北，億萬人的心靈為之感動，億萬人的青春和生活因之有了色彩。2009年，一項有2,400萬人參加的評選中，她高居榜首，成為60年來文化人物對中國最有影響的第一人。
她的名字，叫鄧麗君。
2012年9月，北京舉辦「我愛鄧麗君」模仿大賽，全國各地的「君迷」相聚一堂，用歌聲紀念心中的偶像。近些年，不斷有一些歌唱演員以模仿鄧麗君的唱腔而知名，她們不僅唱歌學鄧麗君，髮型、服飾和舞台形體動作，也刻意效法。據說，模仿至惟妙惟肖的，就有19位之多。
這一切都意味了什麼？鄧麗君僅僅是一名歌手嗎？僅僅是一個以唱情歌著稱的演員嗎？我們不妨把目光拉遠一些，也許看得更清晰。
樂與歌，在中國有悠久的歷史。《詩經》是第一部詩歌總集，也是音樂史第一部歌曲總集。初民時代，歌、舞、樂三位一體，詩為樂詞，樂為詩聲，《詩三百》篇篇可歌。《詩經》按音樂分類，有風、雅、頌之別。《風》收錄了13個諸侯國和兩個地區的民俗歌謠。不同國度的《風》，反映了不同地區的民情心聲。唐國在今山西，戰火連綿，局勢動盪，人民飢寒，所以唐風深沉、憂鬱、黯淡。鄭國在今河南中部，青年男女暮春時節天天到溱洧兩水沐浴唱歌，互以「芍藥」相贈，故鄭風以戀歌為主，風格爽朗、熱情。齊國在今山東省，首都臨淄，人口眾多，商業發達，民歌音調紓緩、從容、綺麗。
愛情是人類的美好感情。愛情詩篇在《風》中佔很大篇幅，內容多彩，生動形象。對愛情的嚮往，相識之初的委婉、含蓄，熱戀時的大膽、直率，戀人遠行後的思念，還有失戀的痛心和傷感，都用不同音調的詩歌表現出來。
《尚書》記錄了早期的音樂經驗和觀念，「詩言志，歌永言，聲依永，律和聲。八音克諧，無相奪倫，神人以和。」（《舜典》）舜在這裡說的是音樂中各種因素的和諧，「八音」即金、石、絲、竹、匏、土、革、木。這些樂器各有不同的音色，舜希望當它們奏樂時，既有自身特點，又諧調一致，最後達到巧奪天工，天人以和。這便是一種「中和之美」，這種美不僅是一種音樂與詩歌的和諧，而且寄托着先人對世間和睦大同的希望，不僅體現中華美學的審美觀，而且表明我們的祖先在那樣早的時候，就意識到和諧才是人世的圓滿。其最終目的，是要走進神人以和、天地萬物融洽相處的境界。這是一種早熟而偉大的文化思想和宇宙觀。
《詩經》的傳統，由遠古一直流傳至今，中間產生過唐詩宋詞和《紅樓夢》這樣卓越的作品，詩詞散文，吹拉彈唱，地方戲曲，雕塑繪畫，歌舞相聲，無不表現中華民族的情感和才藝，反映人民大眾的喜怒哀樂。然而，到了上世紀六十年代中期，十年浩劫，颶風橫掃，文藝界人士遭受摧殘，文藝園地花果飄零。年輕戀人在街上走，不敢手拉手，不敢有親暱的舉動，兩人之間還刻意保持幾分距離。夫妻一方出差，寫來書信，裡面滿是流行的政治詞彙，不敢也不會寫情意綿綿的話。
這種情況到了八十年代初仍無大變。環境依然是閉塞的，多數人的生活依然困難，人們穿着灰、黑色的衣服，式樣單調，糧票、布票還在使用中。歌曲雖然多了，《泉水叮咚響》、《軍港之夜》也被廣為傳唱，但愛情還不登大雅之堂，情歌被認為是「不健康的」，《鄉戀》就被斥為「靡靡之音」受到批判。當時有一部電影，名叫《被愛情遺忘的角落》，講述了一個偏僻的村莊裡年輕人情感生活的缺乏。
其實，被愛情遺忘的，何止一些村莊、角落，這整個大陸，都缺少愛的雨露、愛的滋潤、愛的花朵，人們羞於談論愛情的話題，年輕男女不知怎樣表達戀情，這個遠在2,500年前就傳唱「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國度，此時就像一個嚴重貧血的病人，面容蒼白，兩眼無神，情感枯澀，語言乾癟。
「不知你從哪裡來，也不知到哪裡去，我們偶然相識，就從這天起......」
猶如融化冰原的春風，猶如潤澤萬物的細雨，一個柔美、純淨的女聲，一首首風情千種的歌曲，從天邊飛來，從海上飄來，由南向北，自東而西，無遠弗屆，灑向人間--鄧麗君一夜之間風靡內地，走進長街短巷、千家萬戶。
多少乾涸的心靈被激活了，多少沉埋的感情被喚醒了，多少人在歌聲中陶醉了。人們感嘆世上竟有這麼好聽的音樂、這麼美妙的旋律，無數的年輕男女，在鄧麗君的歌聲中醒悟到，原來愛情是可以這樣傾訴的，原來思念是能夠這樣表達的，《難忘的一天》、《甜蜜蜜》、《千言萬語》，讓他們學會了浪漫，領悟了愛戀，懂得了風情。
時至今日，已經可以看得很清楚，鄧麗君繼承了古人「詩言志，歌永言，聲依永」的傳統，她唱出了人民的心聲，唱出了人們被壓抑的情感。她的歌聲，吹開了一扇扇封閉已久的心窗，讓眾生想起祖先的才華，憶起中華民族的性靈情趣、能歌善舞，她是在為這塊廣袤的荒涼大陸補情呀！鄧麗君的風靡，鄧麗君的走紅，意味着被中斷的詩靈歌魂回到了華夏大地，人民從此可以用情歌表達心意了，標誌着中華大地上人的甦醒，人性的解放，標誌着人們對心靈和情感的傾訴不願再受任何阻撓。
更重要的是，鄧麗君的歌聲，恰好出現在中國改革開放的啟程時刻。她對人們自我意識的甦醒，對人們眼界、心胸和意識的拓寬及釋放，都有至今也難以估量的感化和引導。鄧麗君的歌聲，豈止是情歌呀，她是封凍已久的冰河開裂的先聲，是這片名叫神州的大陸從此走向繁榮光明的報春鳥。在她婉轉、優美的歌聲裡，那些戕害人、窒息人的個性與自由、阻礙人們表達情感和心聲的圍牆壁壘土崩瓦解了，那些遏制人們嚮往自由、追求自我、追求個性發展的禁錮和鎖鏈，被一天天掙脫、甩掉了。
啊，鄧麗君，你的風姿，你的唱腔，你悅耳的歌聲，你的一顰一笑，有着無與倫比的美。這種美旖旎在那樣的歷史時刻，具有不可磨滅的意義和價值。所有當時正值年輕的人，都記住了你的歌聲。你在他們心中，不僅是歌唱家，而且是愛情的信使、難忘的啟蒙者、永恆的女神。
啊，鄧麗君，你離開我們已經這麼久了嗎？你在天堂還好吧？故鄉的土地上，有十億人想念你，他們盼望你回家，他們一聽見你的歌就想起你的靈秀優雅，他們依然像當初一樣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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