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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星
在農村，在城市郊區，以及在城市裡的某個角落，鳥巢都算不得稀罕物，多一些少一些罷了。有鳥兒居住和活動的地方，有一兩個鳥巢，很正常。
二三十年前的農村，到處是樹。環境好，鳥兒種類多，鳥巢也多。小如雞蛋的，大如筐簍的，光滑精巧的，粗糙凌亂的，築在樹上的，隱於窟窿的，躲在簷下的，樹枝枯葉堆疊的，草根毛羽編織的，各種各樣，十分普遍。
離開農村，像匆匆過客，到城市裡奔波了一圈。城市裡的鳥巢少，漸漸習慣了。二三十年過去，再回到農村，鳥巢比以前少多了，感覺是感覺出來，卻也沒多少詫異的感覺。
我是一個戀家的人，好像骨子裡就離不開土地，如果給我一套高標準的樓房，和一棟有土地的別墅或院落，我一定會選擇後者。在小鎮上的院落裡，我專門留了一塊土地。去年冬天，石榴樹落光葉子後，我發現了一個廢棄的鳥巢。那鳥巢是用細軟的草莖和細長的草葉編織的，上面有幾條窄長的塑料薄膜。這種鳥巢我在農村老家見過許多次，一眼認出是白頭翁的鳥巢。
院子裡一棵不大的石榴樹上，有一窩白頭翁，從築巢到產卵，再到小鳥長大，少說也要一個多月。我和妻子兒子天天經過樹旁，還給石榴樹噴過幾次農藥，澆過水，也施過肥，竟然沒發現牠們。
今年春天，石榴樹發芽長葉了。細碎的葉子，一天天濃郁。一旁的山銀花，開始萌發新芽。我家的山銀花，是從老家挪來的。開始時，我以為是金銀花，把它當寶貝養着，後來聽九間棚村的廉士東書記介紹，才知道此銀花乃山銀花。雖然山銀花的藥用價值比不上金銀花，養着當花卉觀賞，還是蠻不錯的。山銀花長勢旺盛，才短短三年多時間，就把我在院子上方用鋼絲拉扯成的一個交叉網格給蓋住大半。再過一年，整個院子都會被遮擋住。山銀花花期長，未開花時與傳統的金銀花非常相似，看上去滿滿一籐，很漂亮。但是不能讓它到處蔓延了，等完全地蓋住了院子，屋裡屋外暗淡無光，令人不舒服，得好好修剪。
搬出板凳，我站在板凳上翹起腳尖，把不規整的枝條挑揀着修剪了一遍。修剪過後，枝條稀疏了不少。有的地方，站在花枝低下，可以看見斑駁的天空。山銀花的大部分枝葉，都可以越冬，只有粗籐近旁的地方，這兒一小撮那兒一小撮，像沉積的歲月一樣，悄悄殘留了些乾枯的細枝落葉。
多數植物，都是秋天落葉。山銀花除了秋天落下部分葉子之外，春夏之交，隨着新枝葉的生長，風雨過後，還會不時落下一些舊葉。
初夏的一個早晨，我走到山銀花籐低下，本想到水缸舀水澆澆窗台上那幾盆花，不經意抬頭瞅了上方的花枝一眼。在幾根擰緊的花枝旁，發現一個已經築成的鳥巢，看特點，應該是白頭翁的。難道是去年在石榴樹上築巢那兩隻白頭翁或孵出的那窩小鳥中的哪隻來此築巢？沒見到大鳥，我不敢肯定。
留意觀察，一連幾天沒見到大鳥過來，我心裡開始懷疑。是不是去年留下的一個老巢？要不是今年春天的，鳥兒孵出長大飛走了？我把花枝上發現鳥巢一事告訴妻子，她有些詫異，更多的是好奇和欣喜，忙出去親眼證實了一下。
小時候，我是非常喜歡鳥的。出於保護動物的考慮，我一般不讓兒子接觸小鳥。家裡又發現鳥巢，很令我高興。和妻子一起把這事告訴兒子，到院中指給他看。兒子沒養過鳥，對小鳥也沒啥感情，見到鳥巢，笑呵呵高興了一兩分鐘，就跑到一邊玩去了。
鳥巢不像舊的，也不是特別新，在發現它前沒見到過大鳥。到底是什麼鳥的鳥巢，我不敢太肯定。大概是發現鳥巢的七八天後，我抬頭查看時，發現一隻大鳥的尾巴靜靜地露在鳥巢外面。這樣我就敢確定了，這是一個新鳥巢，大鳥趴在巢裡，不是下蛋就是在抱窩。
後來，我又偷偷仰頭看過幾次，每次都只能看到大鳥的尾巴。有一次，我裝作很隨意的樣子朝上瞥了一眼，居然看到了鳥頭。大鳥一隻眼睛正對着我這邊，好像很警惕，又似乎並不在意我，只是平視着高處。我怕嚇到大鳥，只偷偷瞄了幾眼就走開了。
那鳥嘴巴細長，眼睛圓溜溜的，毛色暗綠淺灰相間，看上去不是白頭翁。也許是因為花枝和葉片的遮擋，我才沒發現鳥頭上的白色毛羽吧！我在心中嘀咕，假如不是白頭翁，那會是什麼鳥呢？我期待早點弄清楚。
幾天後，妻子告訴我她聽到小鳥叫了，還說見到大鳥叼着食物來餵了。正說着，幾聲鳥叫引起了妻子的注意，就是這種大鳥，咱出去看看。我們敞開屋門，兩隻落到山銀花籐上的白頭翁受到驚擾，飛上一旁的樹枝，仍然在叫。妻子說，前幾天叼着食物來的，就是這樣的鳥。我們突然出現在院中，離那個鳥巢不到三米的距離，看到那兩隻大鳥的着急模樣，花籐上這個鳥巢是牠們的無疑了。
一隻鳥的嘴裡叼着一小團食物，像是一隻被扯開了翅膀、揉成團的蛾子。鳥兒叼住食物，露出嘴巴外的部分毛糙糙的，好像有一兩個昆蟲的翅腿擠在外面；另一隻鳥則在樹上飛來鑽去，叫個不停。
在還沒確定是不是白頭翁的鳥巢前，妻子問我白頭翁是好鳥還是壞鳥，是壞鳥的話就把鳥巢端掉。我遲疑了一下，反問她什麼是壞鳥？妻子說麻雀吃糧食，就是壞鳥。我小時候沒有保護動物的意識，捉過很多鳥，知道名字的不知道名字的都捉。
那時捉鳥，主要是圖好玩，其實就是打心眼裡喜歡。小孩子不懂事，喜歡的東西就想拿在手裡，生怕一不留神就沒了。捉了鳥，吃糧食的到處弄糧食來餵；吃肉的，到處找蟲子給牠們吃。到底掏過多少鳥巢，自己記不清了，反正很多很多次。只是，不管多麼用心，真正養活的，卻沒有幾個，絕大多數都死掉了。
當我懂事了，意識到小動物得愛護時，就沒再掏過鳥巢。針對妻子的疑問，我給出了一個很為難的回答。什麼是好鳥？什麼是壞鳥？這根本就不是一個應該存在的問題。白頭翁吃昆蟲，包括我們說的害蟲和益蟲。牠大概還吃水果，像葡萄、蘋果、石榴籽等等吧？從人類的利益和角度講，牠們應該是「壞鳥」了，但白頭翁真的是壞鳥嗎？
山銀花籐上的鳥，是白頭翁。休班在家時，偶爾能聽到小鳥在巢中吱吱亂叫。有一窩鳥兒在家中，不需要餵養，還能時不時打個照面聽聽叫聲，比端掉或囚於鳥籠中強多了。我沒打算破壞這個鳥巢，從發現它的那一刻起，直到現在。
去年，石榴樹上的那窩白頭翁，留下的只是一個遺棄的空巢；今年，山銀花籐上的這窩白頭翁，留下的還將有一段飽滿的記憶；明年，希望牠們還會再來，來這裡繁衍生息，年年安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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