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疊璧,山川煥綺,在這絢麗的天地間,山水勝景展現不同的姿態,吸引詩人的心眼。謝靈運(385-433)、謝朓(464-499)、孟浩然(689-740)、王維(701-761)都以擅長山水詩著稱的。然而,不以山水詩獨步聲名的杜甫(712-770),在山水詩歌的創作上,也有獨特的藝術成就。
杜甫的作品突破前人多以繁富典麗或清空閑淡的風格歌詠山水的樊籬,而以雄健筆力去展現奇偉不凡的高山巨川,並為山水描寫注入時代憂思和豐富的個人感受。這不但拓展了山水詩的題材內容、深化山水詩的意境,而且賦予山水詩更?廣的審美視野。當中,寫於夔州的詩作,更有着濃厚的悲秋意識。
大曆元年(766)秋天,杜甫登上夔府孤城,遠眺秋色,觸景傷情,寫下《秋興八首》。首章云:
玉露凋傷楓樹林,巫山巫峽氣蕭森。江間波浪兼天湧,塞上風雲接地陰。叢菊兩開他日淚,孤舟一繫故園心。寒衣處處催刀尺,白帝城高急暮砧。
全詩從蕭瑟秋意下筆,為景物添上濃重的感傷色彩。漫山遍野的楓樹林遇到玉白的朝露,本來正是紅葉盛開的秋季,但是杜甫卻強調白露對楓林的「凋傷」。在一片楓樹「凋零」的景象中,巫山巫峽一帶又顯得蕭瑟陰森。巫峽江面波浪洶湧,彷彿一直湧到天上;巫山風雲,下及於地,似接地而陰。波浪滔天、風雲匝地,秋天蕭森之氣一時間充塞於巫山巫峽。值得注意是,杜甫不是簡單再現所見所聞,客觀描摹江流湍急、塞上風雲和巫峽秋深的外貌,而是將內心感受融入秋色描繪的詩卷裡,賦予江水、風雲某種性格及象徵意義。也就是天上地下,江間關塞,到處是驚風駭浪,動蕩不安,蕭條陰晦,不見天日,既形象地表現出他遲暮漂泊的不安,憂思不斷的翻騰起伏,也象徵時局的變幻無定。秋菊與孤舟更添鄉愁,黃昏時急促的搗衣聲,就令他的悲秋哀傷更見悽絕。
在秋風秋雨的日子,遙望高江急峽,杜甫又寫了《白帝》一詩:
白帝城中雲出門,白帝城下雨翻盆。高江急峽雷霆鬥,翠木蒼藤日月昏。戎馬不如歸馬逸,千家今有百家存。哀哀寡婦誅求盡,慟哭秋原何處村。
詩人寫白帝城秋雨傾盤,暴漲江水助以雨勢,令水聲如雷霆之鬥,發出巨響。天空陰霾密佈,加上兩岸山崖蒼藤古樹蔽日遮天,更不見日月之光。按照一般山水詩來寫,詩人完全可以順着山水風景寫下去,並加以收束,但杜甫不是這樣寫。他由高江急峽的秋雨描寫轉到民生凋敝的社會境況,既突出夔州雲雨的陰森,又為戎馬不息,村落蕭條的時代作了寫照。杜甫借眼前天昏地暗的秋景,抒發對亂世民困的憂愁。杜甫的山水詩篇,景象恢宏,筆力沉雄,為中國詩史作了重要的貢獻。
■霍偉倫
港大附屬學院講師
隔星期三見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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