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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僅對父母,對身邊的老人都應懷有敬重與仁愛。 網絡圖片
鍾 倩
樓上搬來新房客,是一對老夫婦。每天早上,男人出去,女人在家,有些時候,他倆一起出去,晚上才回來。後來,了解到,男人退休後,當起送水工,女人過去在農村,沒有工作,患有眼疾,做不了飯,更幹不了活。女人非常健談,屬於自來熟,有天停電,都在樓下,她對母親談起家事。他們只有一個兒子,結婚買的大房子,小孫子才一歲多,但是,兒媳不願與他們住在一起,親家不讓他們見孫子,無奈之下,他們才出來租房。男人給醫院送桶裝水,苦力活,她在家沒事,跟着他去,幫他看車,主要散散心。下班後,男人騎着送水的車帶着她去公園,看演出,看節目,哪裡熱鬧去哪裡,尋個開心。
別人的家事,不好論斷,但是,每每聽到男人開車帶着女人出去時,我心裡便酸酸的。人總有老去的一天,假如年老後落入這種境地,我該怎麼辦?台灣作家簡媜的一段經歷,引起了我的共鳴:她在超市看到一位八旬老婦努力想扣衣服的扣子,卻怎麼也扣不上,她十分不安。她放下自己的大包小包,沒有作任何解釋,上前給老人扣上扣子。老婦緩緩地說,謝謝。她不禁淚花閃爍。
相似的一幕我也遇到過。那年夏天,我去診所做理療,還沒開門,在外等候。此時,從牆角處走來一位老太太,小腳挪得很慢。她顫顫巍巍,一停一頓,走到我跟前,拉着我的手,說:「閨女呀,我和你說說話。」不知怎麼,我沒有任何戒備,聽她斷斷續續講述。「兒子不管我,還氣我!中午吃飯,又嫌棄我......唉,媳婦把門鎖起來,說我是小偷。有他們這樣的嗎?有他們這樣不孝的嗎?」她搖搖頭,嘆口氣,繼續說:「我去補件褲子,我自己補不了,求人......」老太眼角噙着清淚,我不知該怎樣安撫她,望着她孤獨的背影,一聲嘆息。一雙陌生耳朵的傾聽,對她來說,充其量只是傾聽而已,這個世界上,誰能真正幫到她呢?
因為父母身體不好,我比同齡人對孝順有着更深一層的體悟。父親患有腦血栓後遺症,神經壓迫嚴重,長年靠尿管維持,而母親,沒白沒黑照顧父親,身體在一點一點透支,今年夏天又病了一場。望着他們,我以為自己非常了解生命的衰老與脆弱,了解他們的需求與習慣,其實,那是一種傲慢。就像龍應台女士,見老父親開車外出經常撞人,發生車禍,她讓父親把鑰匙交給她,今後出門可打的士。然而,沒收他的汽車鑰匙後,他不再出門。多年後,她慢慢懂得,自己對父親這一代人的生活習慣、對於金錢的使用、人生價值的輕重緩急,有着非常大的不理解。既然不能理解父母,那麼,我們能夠做的是順服與寬容:縮小限度,走進父母的心。我覺得,這就是最好的陪伴。
步入老年,人的生活狀態不外乎四種類型。侍弄兒孫型,為子女帶娃,這是很多父母的選擇;自娛自樂型,沒有什麼負擔,他們的生活比較悠閒,打打麻將、跳跳廣場舞等;實現自我型,完成自己未竟的夢想,有的上老年大學,有的開展自己的興趣,追求精神的滿足與心靈的安寧;還有一種,不能自理型,患有慢性病,或是長年臥床,離不開家人與護工,他們最需要親情的呵護與溫暖。
老齡化社會提前到來,養老服務與配套設施卻嚴重滯後,因此,衍生出諸多道德矛盾與社會問題。比如,老人摔倒無人扶、老人讓座危機、贍養老人問題、財產繼承糾紛等等。如何化解這些問題,關乎着老年人群體的基本權利與晚年幸福,我認為,換位思考,是人人力爭做到的。從心理學角度分析,我們與父母之間的矛盾,在於邊界不清。原生家庭帶來的愛與痛,往往令我們產生不滿與怨怒,繼而投射到父母身上。其實,父母已經是最好的父母,如張德芬所說:「每一對父母每時每刻都在盡他們所能地對我們好,只是當時他們的能力有限、知識有限,所以能給我們的只有這麼多。」可見,我們應放下對父母的負面投射,回到內心,無條件接納自己,包括童年愛的缺失,以及過往的不開心。這樣,就能擺脫與父母的牽纏關係,走向成熟。這樣,就能與父母建立良好的親密關係,真正尊重與理解他們。從某種意義上說,這是我們的功課:當做子女的變得強大起來,能夠接納那些愧疚、自責、痛苦,那麼父母的態度也會發生轉變。不少人常常忽略的是,與父母的親密關係順暢起來,對人際關係、親子關係、婚姻關係也會形成正面影響。
每當父親身體不適,大發脾氣,甚至攪得我無法安心創作的時候,我就使自己安靜下來,不抱怨,不回擊,靜靜地禱告,等他慢慢恢復情緒;每當母親絮絮叨叨,沒完沒了,在一些瑣事上責怪我做得不好,我就平復心緒,溫和地說:「下次記住了。」我常常告誡自己,對父母所做的事情極為有限,與他們在一起的時間也在一天天減少,所以你要感恩,要忍耐。有些時候,忍耐不是委曲求全,而是一種臣服。正如《聖經》上所說:「愛是恆久忍耐。」忍耐,最終是出於心底的愛。
不僅對父母,對身邊的老人都應懷有敬重與仁愛。因為,善待別人的父母,自會有一份福報降臨。前段時間,鄰居的老奶奶生病住院,女兒給她配了台老年專用手機,老太沒上過學,不識字,不會使用。那天中午,我正在午休,聽到有人敲門,原來是她。手機還在通話,她告訴我不知道怎麼掛斷,我讓她別着急,很快幫她關上。我又仔細研究一番,指給她怎麼使用,她高興地說:「麻煩你了。」「應該的,有什麼事過來就行。」我注意到,老人溫熱的目光中縈繞着感激。兒女再孝順,也不可能時刻陪在父母身邊,誰能幫一把,這也是善緣。還有一次,老奶奶賣廢品,不會打電話,我給她打電話聯繫上收廢品的人,上門來收。沒想到,這個人不誠信,少給了老太十塊錢。老奶奶賣的飲料瓶子,都是一個一個從外面撿來的,帶回來,踩扁了,積攢成小山。為了這事,她像是掉了什麼東西,唸唸叨叨,茶飯不思。我知道後,打抱不平,給收廢品的人打去電話。第二天,她親自把錢送到老太的家裡。老太對我說:「謝謝你,多虧你!」聽到這裡,我心裡五味雜陳。他們的需求很小,他們也非常容易滿足,他們最渴念的是得到一份陪伴--以填補無力感與無價值感。他們是可愛的,用一個詞語形容:初洗如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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