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鵬飛
無論南方北方,端午節的粽子香,都是緩解思鄉之情的一味懷舊良藥。祖國幅員遼闊,習俗多元,在飲食口味調和上,南方北方常常是相去千里。譬如剛剛磨好的豆腐還沒有點滷水,南方人稱之為豆腐花,拌入糖漿或紅糖調味,入口滑嫩清甜。北方人為之取的名字更形象,豆腐腦,用薄若蟬翼的鋁製調羹,雲片一般舀出來,盛在撇口的粗瓷盞裡,撒上一撮薑b蒜蓉,潑上一勺調和了陳醋精鹽的辣椒油,吃在口裡,唇齒之間香辣橫溢,豈止是一句「爽口」可以形容。
但是在吃粽子這件事情上,南北的口味恰恰對調了過來。南方的粽子以鹹香取勝,糯米餡料裡少不了藏茬J黃、鹹肉、火腿、臘肉。北方的粽子只有香甜,咬開之後,潔白如玉的糯米糰子裡,裹的不是蜜棗、紅豆沙,便是板栗、花生。可見,籠統地說,南方人飲食喜甜,北方人喜鹹,實屬以偏概全。誰以後再這樣說,就拿粽子來堵他的口。
端午的粽子香於我而言,仍然比不過艾葉香。在傳統的中國家庭裡,艾是必備之物。家有三年艾,郎中不用來。艾灸是中國最古老的一種醫術,灸上一灸,可溫經散寒,行氣血,對於風寒濕痺、肌肉酸麻、關節疼痛都是有效的。除此之外,艾香還有一種妙用。
嶺南鬱熱,草木終年繁盛,特別適合張牙舞爪的蚊子居住。我聞不了藥味濃郁的蚊香味道,常年在家裡點茼蓎齱C陳年艾絨壓製的艾條,年份愈久功效愈好。普通藥店就買得到,一盒十根裝,價格也就是十幾塊左右。點一根放在靠近門廊的地方,無煙有味,蚊子們早早地就退避三舍了。
小的時候,暑熱天都呆在外婆的蘋果園裡。白天摘果子,夜裡乏了就睡在園子中的涼棚裡。樹上的青蘋果雖還澀口,但嗅之已有清洌果香,可惜蚊子並不喜歡,總是成群結隊往涼棚裡鑽,尋蚞鷛|就咬人一口,沒有咬上的就在人耳邊繞來繞去,嗡聲不絕。每每看荍琝嚓Y撓腿,外婆就起身,拿一把鐮刀,去河邊割一抱半人高的艾草,搭在涼棚的四周,睡在異常濃郁的新鮮艾香裡,真是一夜黑夢甜香。
外婆還有一個本事,就是以艾入食,做出美麗又美味的艾葉麵。端午前後,新生的艾葉芽如雀舌一樣鮮嫩,外婆通常只掐尖,稍微大點的葉子一片也不會用,要採滿一竹簍,得花上大半天的工夫。
外婆到底是會繡花的人,性子恬淡寧靜,踩茼迨W的露水出門,還不到正午,一簍子青翠欲滴的艾葉芽就拎了回來。跟在外婆後面,看她把艾葉芽浸在井水裡淘澄乾淨,用一領細棉紗布包起來擰乾水分,再細細切成艾絨,拌上水和在麵粉裡,揉成的麵團青翠碧綠,醒麵的時候,乍一看還以為案板上擱茪@塊玉璞。
等艾葉麵團醒夠了勁,外婆俯身案板,雙手平伸搓動岌悝,麵旋杖滾,麵團漸漸被攤成了一張薄薄的大綠氈。大鐵鍋裡的水還未燒開,外婆手起刀落,疊成一摞的艾麵「綠氈」,就風吹楊柳一般,變幻成寬不過韭菜葉的細長麵條,綠油油地鋪滿了案板。
外婆做的澆頭很饞人,黃花木耳切絲,豆腐胡蘿蔔剁丁,撒上一把精鹽,滴入少許陳醋,添上一勺辣椒粉,再把滾燙的菜籽油潑上去,滋聲響過,頗令人喉結滾動,胃口大開。澆在煮好的艾葉麵條上,綠麵椒紅,艾香裊裊,路過的鄰人朝碗裡遠遠瞥上一眼,飢腸轆轆得連步子也難邁動了。
又逢端午,看荇悇[上相框裡,外婆笑容淺淡溫和。我下意識咂咂嘴,留在唇齒間的艾葉麵香,這一生也不會消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