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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家廊:文壇雙峰「萬年糧」

2016-06-09
■《中國詩詞大會》片段。 網上圖片■《中國詩詞大會》片段。 網上圖片

張衍榮

央視舉辦的《中國詩詞大會》深受家人歡迎,老少三代個個愛看,尤其小孫子,每天只要一放學,就必定會問:「爺爺,晚上有沒有詩詞大賽呀?」看他那個猴急相,簡直叫人開懷不已。

他上小學三年級,是我們家的「城四代」。因為擔心其將來數典忘祖,不知根在何處,甚至也會像某些所謂「城裡人」般「夢裡不知身是客」,以精神貴族自居,瞧不起「泥腿子」,鄙視鄉下人,同時更希望他成人後能有點家國情懷,不致形同豬狗只知道搵食,其餘一概不管,早在其上幼兒園之前,我就開始有意識地培養他的故鄉情結和人文興趣,選些教導勤儉和抒寫鄉愁的唐詩教他背誦,如李紳的《憫農》、李白的《靜夜思》、岑參的《逢入京使》、李益的《夜上受降城聞笛》、崔顥的《黃鶴樓》、賀知章的《回鄉偶書》、張繼的《楓橋夜泊》等,皆已讓他背得滾瓜爛熟。上幼兒園後,那裡的老師也教他背過一些。念小學後,背誦古詩詞更是他的必做功課之一。如今,包括6冊語文課本的48首古詩詞在內,他已能熟練背出近百首了。

這當然算不得什麼,我更感興趣的是他背誦古詩詞的變化,即由囫圇吞棗到似懂非懂,再由似懂非懂到搖頭晃腦,進而字正腔圓,聲情並茂。這個並非一朝一夕得來的變化,說明他多少有點開竅。這貨頗洋洋自得,常嘲笑我的背誦不如他,「瞧瞧,你背的叫什麼呀!乾巴巴的,沒一點感情,字都認不到,節奏也不對!」聽着這傢伙的批評,我欣慰不已。這不正是杜甫《春夜喜雨》裡的「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嗎?

他急着要看詩詞大會,當然是想憑着這點小本錢,去跟詩詞大賽的選手及「百人團」過過招。說白了,也就是去顯擺顯擺。

然而,從家長們發到「群」裡的視頻看,他的背誦在班裡並不算拔尖,比他背得好的大有人在。這裡固然有天資差異的因素,但更主要的恐怕還是人家下的工夫比我大,比我多,甚至比我早。

這樣說並非毫無根據。

唐詩宋詞乃中國文壇雙峰,既美輪美奐,又獨步天下,堪稱東土大唐之國粹。但是,它又不像國粹京劇那樣受方言區域的影響大(很多從小生活在南方方言區的人聽不懂京劇),因此其普及率遠在京劇之上。古往今來,地無分南北,人無分老少,誰不會背兩句呢?尤其現今的年輕父母們,最起碼也有個高中學歷,要說唐詩宋詞,未必比我這個專學中文的知道得少。

其次,唐詩宋詞雅俗共賞,膾炙人口,對中國人的思想、性格、心理、節操、情感的影響,實在難以估量。不說文人墨客之類的飽學之士了,單就我等粗通文墨的布衣草民而言,誰個沒多多少少受其潛移默化的熏陶影響?

「長風幾萬里,吹度玉門關」、「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未得報恩不得歸」、「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人說「詩言志,詞抒情」,詩詞中那壯懷激烈、氣吞河山的英雄氣概;那前赴後繼、捨生忘死的報效精神;那義無反顧、矢志不渝的思想境界;那蔑視權貴、鄙夷世俗的士人風骨;那不着鉛華盡得風流的優美畫面;那直抵人心、韻味無窮的精美語言;那真摯細膩、溫柔婉約的動人情感,誰個不為之傾倒?又感染過多少代人?可以說,不獨老朽,包括天下家長在內,喜愛唐詩宋詞的中國人何止千萬!

第三,唐詩宋詞曠世經典,日常生活中被廣泛運用,寫話作文、著書立說、言談舉止......引用、借用、套用、化用唐詩宋詞者不計其數。李太白、杜少陵、李商隱、杜牧之、劉禹錫、王安石、蘇東坡、李清照......哪個不是一次又一次乃至無數次被反覆引用?取義命題,畫龍點睛,潤色增彩,過從唱和......就筆者個人體會而言,似乎無出其右者。還是主持詩詞比賽的董卿說得好:「不管你是學什麼的,不管你是做什麼的,詩詞始終是我們人生中最好的補充。」

也正因為如此,歷代以來,中國人莫不將唐詩宋詞視為精神財富,更熱望將其傳諸子孫後代。父教子,祖教孫,社會上「家學」唐詩宋詞的現象早已蔚然成風,尤其新中國成立後一改文化教育落後局面,民間學習唐詩宋詞的熱潮更是空前高漲。我依稀記得,不要說區區「貧窮」二字阻滯不了,即使所謂摧枯拉朽的「文革」也無法讓其稍稍降溫。當年的「天天讀」厲害不厲害?遍及神州大地,雷打不動,可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多少人趁機偷偷在地下傳抄唐詩宋詞?大家都在這樣做,不才雖也堪稱其中一員,但人上有人,天外有天,豈敢自詡人先?

凡此種種,不一而足,限於篇幅,恕不贅述。

唐詩宋詞集意境美、畫面美、語言美、形式美於一身,魅力之大前所未有,無人能夠企及,無人能夠拒絕,更無人能夠改變。這讓我想起那讚譽母親雙乳的謎語:兩隻口袋一般長,裡頭裝着萬年糧,平常百姓少不了,皇帝也要嘗一嘗。無須贅言,唐詩宋詞不就是中華民族精神文化上的「萬年糧」嗎?可以毫不誇張地說,唐宋以來,上至帝王將相,下到黎民百姓,還真沒有幾人不是吊在文學「萬年糧」這對飽滿的「雙乳」上長大的呢!

人人都是唐詩宋詞的受益者,可當年在古詩詞教育上,由於意識形態的需要,我們也曾有過一定程度的偏見與狹隘。

那時我正讀中學,記得課本上的古詩詞選的盡是些服務於階級鬥爭理論的內容,如「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誰在玉樓歌舞,誰在玉關辛苦?」、「昨日入城市,歸來淚滿襟。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等等,至於歌頌人性美之類的則十分鮮見。而毛澤東的那首名詞《蝶戀花.答李淑一》就更令人啼笑皆非了,當時雖也選進了中學課本,但在「驕楊」的註釋上卻態度曖昧,語焉不詳,弄得十幾歲的愣頭青們紛紛發問,「楊開慧是毛主席的什麼人呀?」再後來,以致到了上世紀70年代末,我們都成了鬍子大學生了,卻還在那裡依據「上層建築都是有階級性的」定見,討論唐代「山水詩的階級性」。

說來可嘆,直到80年代文藝的春天重回神州大地,尤其是經過真理標準大討論,人們的思想得到大解放之後,這種令人赧顏的現象才逐漸告別舞台,淡出視野,唐詩宋詞(特別是婉約類宋詞)這才得以以完整的體貌面見世人。如今,教材上的古詩詞再也不是當年那般「一枝獨秀」了。

「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完全可以預見,作為中華民族精神文化上的「萬年糧」,唐詩宋詞定然會代代傳承,千古永垂,萬世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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