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羅大佺
童年走親戚,是最愉快的時光。
山裡人走親戚,有點像城裡人串門,不同的是,城裡人串門可以隨時去串,山裡人走親戚一般是逢年過節。城裡人串門可以空着兩手,山裡人走親戚,不管家裡再窮,也要帶點禮物。
在我們家鄉,親戚,一般是指母親的兄弟姐妹和父親的姐姐妹妹。我們家的親戚不多。母親是獨女,只有兩個堂妹和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弟弟。父親有一個姐姐,但在三年困難時期中離開人世,沒有留下後人。除此之外,我們家還有一位姑婆,她是我母親堂妹的姨媽,和我們家應該是沾親,但因來往密切,也就感覺很親了。
小時候走親戚,父母帶哪位子女去是有選擇的。兒時的我因調皮搗蛋,跟着父母走得很少。來我們家的親戚呢,我們小孩子的評價也很純真,誰給我們東西吃,我們就覺得他人好。姑婆每次來我家,除了給父母帶禮物外,還專門給我們小孩帶點糖果餅乾、花生瓜子之類,遇到過春節,還要發給壓歲錢。雖然只有一角、兩角或五角,但我們已經覺得很多了。據說姑婆年輕守寡,沒有子女,抱養了一個兒子和一個女兒,長大後讓他們結了婚。但兒子婚後離家出走,女兒覺得姑婆人好,留了下來。後來招了個上門女婿,一家人過得和和睦睦。姑婆的女兒及丈夫我們叫「表娘」和「表爺」,每次來我們家和姑婆一樣,都要給我們帶很多東西。表娘還很會講故事,常常給我們講到深夜。那時候我們就常常盼望姑婆一家人來,因為來了就有東西吃,有故事聽。而姑婆一家人和我們家來往很密切,有時姑婆來,有時表娘來,有時表爺來,來了大家都高興,吃幾頓飯,擺擺龍門陣,第二天就回去了。看着他們每次都帶來很多東西,我想他們家一定是很富裕的,有一次過春節時父母讓我去了他們家,茅草屋兒笆笆門,牆壁是用黃泥巴築的,傢具既舊又破還不多,這才知道為什麼父母總是在背後感嘆他們「窮大方」了。
小時走親戚,最大的願望就是能認識同齡表兄表妹一起玩耍。母親的大堂妹我們叫大姑孃,嫁在洪雅羅壩鄉玉嵐村。玉嵐村小地叫「黃坡」,那裡山高林密坡陡;玉嵐村離我們家不到一百華里,但因那時交通不便,既要爬坡上坎又要坐車坐船,平時來往不多,一般都是過春節才來往,而且大多數是大姑孃到我們家來。大姑孃每次來都用背兜背來很多山裡的特產,老臘肉、枕頭粑、葉兒耙、米花糖、土豆、花生、板栗、花椒、藤椒等,裝得尖背滿背的,要有盡有。來了後全家人都不去幹活,燒一盆木炭火圍着烤。大姑孃和母親有點掛相,見面就有拉不完的家常話。東家長李家短,她們的母親哪位個性強,哪位脾氣好,她們的兒女哪位乖,哪位孝都是她們的話題。大姑孃見了我們,一邊用笑眯眯的眼神看着我們,一邊用手撫摸着我們的頭,感嘆我們和她上一次見面時,又長高了一截。
小時候我是很嚮往去大姑孃家的,不僅因為那裡山高林密,令我想像無限,還因為大姑孃家和我們家有好幾位同齡的表姊妹。要知道,和同齡人在一起,那才叫快樂呢。大姑孃家的大表哥和我家大哥關係較好,去參軍後還給大哥寫來書信,寄來英姿勃勃的戎裝照片。收到大表哥的來信,大哥都念給我們聽,把照片給我們傳看。姐姐們去大姑孃家和表姐們氣味相投,甚是快樂。小時的我雖沒有去過大姑孃家,沒見過表兄表弟,但也不甘示弱,聽說他們家有位叫「冬狗」的表哥和我年齡差不多,而且買了很多小說,主動給他寫信,建立了聯繫。
大約16歲那年春節,終於去了一次大姑孃家,一條羊腸小道爬上岩去,大姑孃的家就在半山腰上。一個撮箕樣的木瓦房高大寬敞,周圍是清脆欲滴的樹木和竹林,在那裡我第一次見到了大表哥,他已從部隊退伍回家,結婚生子。也見到了聯繫多年但未謀面的「冬狗」表哥,瘦瘦的,個兒和我差不多。也見到了幾位表姐和小表弟,他們都曾經去過我家。我和「冬狗」表哥一見面,彼此打量一番後,立刻親熱起來。「冬狗」表哥帶着我去爬山,去挖地,去燒柴,去打鳥,一條狗跟着我們跑前跑後,他喚起狗來那「奧狗仔、奧狗仔」的聲音特別好聽。
兒時已經遠去,童年不能複製,表姊妹們早已長大成人,姑婆、大姑孃、表爺、表娘、父親、母親等長輩已經先後離開人世。但童年走親戚時的情景卻一直留在腦海裡,忘也忘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