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寶林
保育鈞是《人民日報》原副總編輯、中華全國工商聯副主席,人們喜歡稱他作大保。大保於5月31日猝然去世,享年74歲。在八寶山告別儀式上,數百人參加,有的不到9點就來了,在門口站了一個多小時,不少人走出告別廳淚流滿面。
大保並非明星巨賈,官不過副部,卻讓這麼多人真心懷念。有的人,活着的時候,人們沒覺得他有多麼了不起,但一旦離去,卻突然發現,這個人原來這麼傑出,渾身閃光點!大保就是這麼一個人。
我和大保是中國人民大學新聞系同學。文革前,他六六屆五年級,我七零屆一年級。由於文革中斷學業,不再招生,所以此後一段時間,中國各大學出現了很奇特的屆別稱謂。同學多少年以後見面,還是「一年級」、「二年級」、「五年級」地亂叫。我和這位「五年級」學長,在學校時並不熟悉,但也不陌生,因為他無論身材還是脾性,都很獨特。一米八的大個頭,80分貝的嗓門,脾氣還有點暴,在新聞系的雅號就是「大保」,一直被人叫到去世。
1967年,大保進入《人民日報》工作,先在編輯、記者崗位上歷練了幾年。後來升任科教部主任、編委、秘書長,直至副總編輯。十年文革他經歷了九年,對這場空前「浩劫」,他耳聞目睹,深惡痛絕。所以,改革開放以後,他義無反顧地成為一名衝鋒陷陣的戰士。在《人民日報》工作的30年裡,他參與了不少大事,寫了許多文章,最為人稱道的貢獻有三。
一是派遣記者採訪教育領域的老同志,組織撰寫了內參「教育戰線的一場大辯論」,引起中央重視,最終徹底推翻了四人幫炮製的教育領域所謂「兩個估計」,促成了恢復高考的重大決策。二是1978年根據胡耀邦的講話精神,撰寫了7,000字長文《完整地準確地理解黨的知識分子政策》,以特約評論員的名義在《人民日報》發表,以此為契機,開展了為知識分子正名的大討論,改善了知識分子的政治處境和社會地位。三是1984年國慶節,北大學生自發打出橫幅「小平你好」通過天安門,對於這種超乎常規的舉動是否報道,編輯部有不同意見。作為值班編委和部門領導,有三種處理辦法:一是壓住不發,最為穩妥,合乎規矩,政治正確,沒有毛病;二是請示上級,儘管被「斃」的機率不小,但可以顯示作風民主,不打擊下級積極性,把責任推給上司;最冒風險的是第三種,獨自拍板決定。不出問題,皆大歡喜,出了問題,責任自擔。
結果大家知道,照片次日刊出不僅沒挨批評,還成全一段佳話。這就是擔當,就是膽識。在上世紀八十年代,中央層面的大領導,《人民日報》的老編委,這樣的人不在少數。可惜,像大保這樣勇於承擔的人愈來愈少。
大保會幹大事,也不忽略小事,有時候心細如髮。1970年大學畢業後,我被分到淮北的一個小縣城當宣傳報道員,由於我愛人家在北京,我岳父是《人民日報》老幹部,所以我到北京探親,有時會順便去拜望這位學長。有一次,我跟他說起在底下當 「土記者」,心情很鬱悶,他並沒有講什麼「扎根基層」的大道理,而是說,你可以寫點農村和基層的稿子嘛。小小縣城,能有什麼好寫,還登《人民日報》?所以我並未領會他的好意。但有一次,已忘記什麼由頭,無非碰到了好人好事之類,一時心血來潮,就寫了篇稿子寄給他,沒過多久,居然就給登了。這是我在縣城工作時,唯一一篇稿子上《人民日報》,所以記得很清楚。他那麼忙,每天處理那麼多事情,還記得這麼小的一個承諾,不僅說明他心細,還說明他很念舊情,沒忘掉這個小學弟。
還有一次是在九十年代初,我和愛人都已離開報社,我去了一家行業報,愛人下海辦公司。一天,我們想請朋友們聚聚,就選了平安大道旁邊新開的「滬江香滿樓」。朋友們到齊了,大保說,「我來點菜,我是吃主,你們不懂」。他點了一桌子菜,十多個人才花了500多。印象最深的一道好像是油條和什麼菜一起炒,他還說是上海名菜。我們心裡明白,他想給我們省點錢,點的都是便宜菜。
上世紀八十年代,是改革開放的黃金時期,《人民日報》這個改革開放的前沿陣地,在左傾思潮還十分頑固、每前行一步都十分艱難的情況下,編委會帶領全社同仁披荊斬棘,殺出一條血路。作為編委會最年輕的成員,大保和老同志密切配合,團結一心,使《人民日報》成為改革開放的一面旗幟,同時也成為讀者最喜歡的報紙,發行量一度達到600多萬份。
我1978年考取社科院的研究生,1981畢業後也進《人民日報》工作,成了這個集體的一名新兵。我深深感到,這個集體,上有胡績偉、秦川、王若水、范榮康、李莊、陸超祺等老同志把舵,中有大保、余煥春等中年新秀,下有一大批以周修強為代表的中年精英,和社科院新聞系畢業的研究生青年才俊,我們的戰鬥力是最強悍的。但是新舊交替時期,魚龍混雜,撥亂反正談何容易!特別是大潮湧起,泥沙俱下,作為黨中央機關報的掌門人,有時還真會左右為難。在這種形勢下,報社在工作中,有時會與上級主管領導,或是其他部門發生一些矛盾和分歧。
每當這個時候,胡績偉等老同志都會運用他們高超的政治智慧予以化解。但有時候,大保也被老同志當作壯勞力,受托去折衝樽俎,甚至「頂雷」。有一次,一位喜歡罵人、動輒把人「槍斃」的老同志對報紙刊登的一篇文章大不滿意,指名讓報社總編輯秦川去談話,總編輯叫大保去。他去了,狠狠挨了一頓批。等領導發完火,他還得小心翼翼,軟磨硬泡地做解釋,說明報社的觀點,消除他的誤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