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黃仲鳴
自小即愛看舊小說,三國水滸西遊封神三言兩拍金瓶儒林,真是看到不亦樂乎,迨至晚清,曾樸李伯元吳沃堯諸人之作,也讀個不休。往昔少年迷書,勝過今之捧機而篤者多矣。
只嘆當年貧困,所看之書,多是坊間廉紙,印製甚粗劣,每將「吳趼人」書成「吳研人」,自是印入腦海,宣之於口。及長,涉獵廣,才知乃大謬。其實,在吳趼人生時,已有此錯,甚至有寫作「妍」,益令吳趼人啼笑皆非,曾撰詩有云:「偷向妝台攬鏡照,阿儂原不是妍人。」吳趼人久居上海,滬語通曉,自是「阿儂」矣。
「研」之錯,還錯到令人可笑可惱。話說吳趼人(1866-1910)死後,葬於上海閘北車袋角,後遷寶山縣大場廣肇山莊。石碑粗陋,上書「佛山吳研人之墓」。吳趼人生前備受「研」之苦,死後仍脫不了此困,直至今時今日的出版界。「慶幸」沒再見有「妍」。
吳趼人乃廣東南海佛山人,故有筆名「我佛山人」。據說有小報與他筆戰,以為「山人」的字義,等諸「山樵」、「山民」之類,換言之,將「我佛」當作另一詞,刊諸報端;吳趼人見而狂笑不已,曰:「我係佛山人,故曰我佛山人,何得竟施腰斬之罪,將佛山二字斷成兩截?佛說未免罪過。」
年前,曾在嶺南大學主講《少林寺中的山人》。所謂山人,即是專寫少林故事的五位作家,包括我是山人陳勁、是佛山人鄧羽公、同是佛山人楊大名、禪山人(姓名不詳)、念佛山人許凱如。五人之中,以文論文,我是山人最勁,念佛山人較次,是佛山人則是這派的祖師。但,他們全非「山人」,只有「我是山人」才是「山人」,他在處女作《三德和尚》〈自敘〉中便作此自稱:「山人不能不有所言矣。」他是梁啓超同鄉,新會人也;至於另外四人,三人和吳趼人一樣,都是佛山人,只襌山人據推測,極大可能都是佛山人,「禪城」是佛山一區,「禪」就是佛山。因此,四人和我佛山人一樣,名號都不能「腰斬」。
然而,「山人」乃古代學者士人最喜用的雅號,金.元好問有詩:「遺山山人伎倆拙,貧道口眾留他鄉。」《明史.戴良傳》:「良世居金華九靈山下,自號九靈山人。」陳勁效古人,以此雅號而自稱;吳趼人和四技擊小說家,雖是佛山人,但「腰斬」而成「山人」,也是「韻事」一樁。吳趼人何必動氣?
其實,縱我佛山人一生,都為名號所苦。寓居上海時,所居署「繭闇」,所撰詩作,以狂草書之卷面,曰《繭闇詩草》,有不求甚解見之,訝曰:「蘭閨詩草,是誰家娘子作耶?」一時傳為笑談。後來棄「繭」而「趼」,新居門書「趼廛」,途人見到,笑道:「滬上工藝縱多,然未見有專以磨墨為營生者。」此等途人,誤將「趼廛」作「研墨」了。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