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冀平
又走了一位。八月二十八日凌晨,北京人藝藝術家蘇民在睡夢中辭世。我和蘇民老師曾經都是人藝的一員,有兩件事記得最清楚。我寫《天下第一樓》的時候,他是藝術委員會的委員,看過劇本,他熱情地鼓勵我:「劇本寫得好,就是劇名不夠響亮,請作家再想想。」那時的劇名叫《客上樊樓》,取自朱熹的老師劉子翬寫的一首「汴京紀事」詩「憶樊樓」。劇名不夠好,其實是中心主題還不清晰,老師很含蓄地提出來,再次修改劇本,劇名取為《天下第一樓》,他說改得好。
離開北京多年,其間沒有怎麼見過蘇民老師,但他飾演的角色,導演的新戲我都知道,他不但培養了宋丹丹、梁冠華等大牌演員,還為人藝培養了一位年輕導演唐燁。那一年,他和唐燁聯合導演的名劇《蔡文姬》上演,我非常喜歡郭沫若寫的這部戲,看過朱琳、藍天野和蘇民參與演出的老版,聽說復排,趕回北京看戲。劇場中間休息時,他聽說我來看戲,特別從後台來到休息室,久不見他,他還是那麼瀟灑挺拔,謙和有禮,他握着我的手,神情懇切地說:「北京人藝建院六十周年,劇院要做十件大事隆重慶祝,其中最重要的一件,就是要有一台新戲演出,劇院上下都為這件事着急,你有沒有演過的劇本可以提供?」老師真是仁義,他知道一部話劇本的產生是一個繁重的工程,沒有一開口就說讓我寫。我說,我寫過的劇本內地演出權都為劇院留着,現有的您可以先看看。他說,快拿來。
我去到蘇民老師的家,一棟看上去有些殘舊的樓房,兩間居室,一間臥室一間書房,房中堆滿書。孝順的兒子曾多次要為父母買新房,兩老都拒絕。和老師相談甚歡,他送給我他的新書,師母為我斟茶,還張羅要留我吃飯。兩位老人祥和謙遜,家中簡僕,老師一心撲在戲劇上,別無所求,兒子濮存昕是大明星,他們從來不以此炫耀。後來知道院慶的劇本要求「北京、現代、原創」,常年不在北京的我有所退縮。蘇民老師依舊鼓勵支持我,唐燁導演認真熱情給建議,在兩位的促成下,我完成了北京人藝六十周年的院慶劇本《甲子園》。這件事是蘇民老師最早起意,卻從來沒聽他在任何場合提起過。
最近都在議論中國明星的價碼,蘇民老師一生飾演過眾多角色,為中國戲劇窮盡畢生精力,所得可能還不如當下某些明星的百分之一,他說「這一生圖的不是這些」。
中國人說,天上一顆星,地上一個人,仰頭望去,宇宙中最亮的那些星中,一定有我不捨的蘇民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