鵬情萬里：香港劏生活

2016-10-26

趙鵬飛

從前每次來香港，只覺得五光十色，步履匆匆，繁華裡有精緻，細微處別有天地。一粥一飯，講究色味，一顰一笑，都有秩序。人頭湧湧的地方，尤其安靜。鳥飛草盛的郊野，卻常常聽到驚濤拍岸。長住下來，才體味到所謂生活艱辛，並非沒有城市地域之分。

比如「劏」，就是最近兩個月我聽到頻率特別高的一個字。

對我這樣俗之又俗的人來說，吃住一直都是生活中佔比最大的兩件事情。在香港，吃和住原來都是需要劏的。

劏房究竟能劏到什麼程度，我沒有親身體驗過。本月初，我在香港文化中心地下大堂觀看展出的劏房照片時，只覺得周身寒冷。其中一幀取景的劏房，抽水馬桶緊貼着案板，案板上的碟子裡，洗好的菜和肉準備下鍋。馬桶正對着的洗衣機，蓋子大開，旁邊因陋就簡，用石塊搭成的枱面上，插燭一樣，擠滿了油鹽醬醋鍋碗瓢盆。就在這個只有一百平方呎的空間裡，居、廚、廁合一，沒有遮擋，沒有隔離，推開門，全部的家當一覽無餘，月租金三千八百港幣。

已經租住在這裡六年的女人，心滿意足，唯一的心願是繼續節衣縮食，希望能給寄養在內地的女兒，一個美好的未來。

這張照片或許只是極端個案。看完展覽，我特意查了政府統計處的資料，去年全港有約19.9萬人，住在人均面積62.4平方呎的劏房裡。

劏房再小，總算是有瓦遮頭。

工作的原因，我結束晚班常常已是第二日凌晨，有時候會走去附近的通宵麥當勞喝杯熱牛奶。每次去的時候，都會看到不少人趴在桌子上睡覺，起初還以為這些人貪玩，寧願在麥當勞裡待着，也不肯回家。後來才得知，香港房屋價格高企，租金也貴得讓人咋舌，無家可歸的人，薪金不足以支付租金的人，只好留宿在夜間溫暖的麥當勞。

香港天后級女藝人林憶蓮有一首歌，《愛上一個不回家的人》，在華人世界傳唱度很廣。「愛上一個不回家的人，等待一扇不開啟的門。」淒美的歌詞、婉轉的唱腔，現在想起來竟是滿腹的辛酸。

在香港除了房子要劏，吃飯也需要「劏」。

比如去吃飯，一個人享受一張枱子的機會，實在過於奢侈。每間餐廳都盡可能多地擺放餐桌，這樣一來，餐桌和餐椅都會比正常的尺寸小一些，餐桌和餐桌之間的距離窄到常常需要側着身子，才可以勉強通過。

點餐之後，菜品上桌之前，與對面坐着的陌生人相視一看，尷尬藏無可藏。還好有手機，於是，大部分人都會低頭專注地盯着自己的手機。

有一回，在灣仔常去的餐廳吃東西，搭枱而坐的是對情侶。我叫的幾樣菜品上齊之後準備動筷子，只見對面的女生一臉慶幸地對男友說：「還好剛才我們沒有點這道咖喱雞肉煲，看着都不好吃。」女生的無意之言，頓時讓我食慾大減，眼前的雞肉煲還沒有入口已味同嚼蠟。

吃飯本應是難得的放鬆時段，還要在陌生人面前正襟危坐，體驗感大打折扣。我有時候想，很多人會覺得香港是美食之都，很大成分是因為不得不在吃飯的時候，把全副注意力都擺在面前的食物上，也只有如此才會對入口的食物進行過於充分的品嚐吧。

一個血淋淋的劏字，在港人的生活裡已經是司空見慣，溫水煮青蛙之外，是無可奈何只好接受現實的無力感。與之相較，耗費巨大公共資源，卻不能真正為紓緩民眾窘迫境遇而有所作為的政客們，就顯得尤為無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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