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吳翼民
那天清清楚楚買了九隻大閘蟹，準備烹而食之，以品「和露摘黃花，帶霜烹紫蟹，煮酒燒紅葉」的秋味，不料打開蒸鍋，一數只有八隻熟螃蟹。想來想去想不出個所以然，便懷疑是不是自己買蟹時只買了八隻，再一想在準備蒸煮螃蟹前，螃蟹們有過一次集體行動--從洗菜盆裡「勝利大逃亡」，被我一一「捉拿歸案」，當時沒數數，可能已經有一隻特別機靈狡黠者乘隙溜走了。反正搞不清楚，就權當丟失了一隻、少一點口福罷了。
螃蟹是江南水鄉人品味秋天的一大尤物，味美且不說，模樣也威武，所以有「蝦兵蟹將」之說。蝦只能是兵，蟹可是將軍級。蟹將軍橫行着、張牙舞爪耀武揚威着，周身披着盔甲，便如孩提時猜的謎子所形容的那樣--「骨頭骨腦骨眼睛，骨腳骨手骨背心」。正因為牠們有霸氣、好橫行，便難以駕馭，一不小心便溜之大吉。我有位朋友，跟我一樣在蒸煮螃蟹時沒有縛繩，鍋蓋又沒有壓牢，加熱的轉眼間，一鍋螃蟹一齊發作、尤其是幾隻雄蟹「力能扛鼎」、一馬當先拱開鍋蓋，遂使螃蟹們悉數四散逃跑。朋友住的老式房子，多有孔隙，螃蟹有的藏匿起來，有的索性逃到外面去了，朋友連蟹腥氣也沒聞到，只能徒嘆奈何。所以從前辰光，馬路上、屋角裡時常能撿到別人家逃逸的螃蟹。經常是夜間，在路燈下一不小心就能見到螃蟹橫行的身影，拾回家可以啜老酒。
別看螃蟹愣頭愣腦、大大咧咧，有時也能弄出些奇巧故事來。我就聽說過一個傳奇，說是有個貪小利的少婦去農貿市場買螃蟹，在攤主的蟹簍子裡東挑西挑的挑揀個沒完，挑揀是正常的，誰不希冀同樣的價錢買個優質品呢？螃蟹優劣大有講究，「九雌十雄」是一個規律，農曆九月吃雌蟹、雌蟹恰黃滿；十月吃雄蟹，雄蟹膏正肥。但此少婦在挑揀過程中萌了貪慾，乘人不備偷拿了一隻壯實的螃蟹，錢貨兩訖後立即逃之夭夭。誰知她剛逃離，那攤主後腳就追來了，少婦大驚，以為自己的劣跡被攤主發現，愈發心急慌忙，步履倉皇零亂。攤主則不依不饒緊緊追趕。攤主畢竟腳力雄健，很快就把少婦逮個正着。當少婦準備承認錯處的時候，攤主遞上一條金燦燦的手鏈，說是少婦的金手鏈讓螃蟹給鉗了下來，落在簍子裡。攤主不欲昧了良心，決定追上失主以完璧歸趙。少婦聞之大為羞慚，意識到自己偷螃蟹手忙腳亂中讓螃蟹鉗下了手鏈，真的是因小失大啊，遂忙不迭向攤主道謝並檢討了自己貪小利的錯誤。這是真事，有人據此寫了個《追蟹》的小戲曲，滿台是戲、載歌載舞、妙趣橫生。
且說我們享受了八隻螃蟹後就不再有甚念想了。夜間我在書房看書閱網，妻子在客廳看電視。突然妻子大驚失色嚷嚷了起來，說是沙發底下有悉悉嗦嗦的聲響。我脫口而出：「螃蟹『逃犯』！」就俯身用手電照之，果然是這傢伙，就取竹竿去挑撥，這傢伙顯形了，瞪着眼睛、張着雙螯向我示威。我上前一把逮個正着，請君入甕--關在一隻鍋子裡，上面壓了塊砧板。妻子說，是不是露條縫隙，要不然一宿下來會悶死的。我然之，將鍋子不蓋嚴實，留一條小縫讓其透氣。
捉拿了蟹將，夜闌了，我們心安理得睡覺去了。半夜，妻子忽然驚醒，說是聽到了沙沙的聲響，我仄耳細聽，斷定是螃蟹的爬動聲，莫不已經「投入大牢」的蟹將再度「越獄」？開門開燈尋找，不見其蹤影，到廚房間一看，果然鍋蓋和砧板皆被掀開，原來啊，我們好生之德怕牠悶死而留縫隙，這傢伙就用蟹腳插進縫隙，開出一條生路呢。我苦笑，且放牠一馬，待早上收拾不遲。
次日一早，睡眼惺忪中聽到有敲門的聲音，立即起床打開房門，好乖的傻大個，居然蹲在房門口迎接着我。我將牠拾起，看牠折騰了一日一宿，頗有倦意，就對牠道：「你呀，好聰慧，好機敏，數度逃脫。本想放你一條活路，但顧念你的美味決定你難逃一死的命運，天下何處不羅網？姑且多活幾天，讓我下回買了你的同類一齊祭了我的『五臟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