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詞話》內無一字評論李清照的詞。 網上圖片--怎麼沒有李清照
趙素仲
今年12月3日（王國維出生於1877年12月3日）是王國維先生誕生139周年紀念日。
很早以前讀《人間詞話》很是喜愛，但數十年來一直有一個疑問，為何整本《人間詞話》內竟無一字評論李清照（字易安）的詞？也曾經請教過一位學者，答案是「王國維不喜歡李清照」。就這麼簡單？作為一個大學問家，對詞論有極大權威的學者，我認為《人間詞話》沒有李清照是極大的遺憾。
大抵同是女性的原因，我極愛李清照的詞，於是我為《人間詞話》補上李清照的詞，純是我個人的觀點，但都從王國維的《人間詞話》角度去寫。請恕我斗膽。但加入李清照的詞能彌補我對《人間詞話》的遺憾，也是我對王國維和李清照喜愛和尊崇的一點心意。
《人間詞話》【卷上】七
原文：「紅杏枝頭春意鬧」，着一「鬧」字，而境界全出。「雲破月來花弄影」，着一「弄」字，而境界全出矣。
素仲加入：易安詞：「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慼慼。」用了十四個疊字，既寫景亦寫情，與「鬧」及「弄」二字各具境界。
《人間詞話》【卷上】十三
原文：南唐中主詞：「菡萏香銷翠葉殘，西風愁起綠波間。」大有眾芳蕪穢，美人遲暮之感。乃古今獨賞其「細雨夢回雞塞遠，小樓吹徹玉笙寒」，故知解人正不易得。
素仲加入：易安詞：「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
同樣描寫荷塘，少女李清照的荷塘充滿歡樂之境，與南塘中主的「西風愁起綠波間」之境相反。何以詞人多寫愁悲時之境，忽視歡愉之境呢？人生既有悲歡離合，故境界亦應有悲歡離合。易安不掩飾歡愉。
《人間詞話》【卷上】十四
原文：溫飛卿之詞，句秀也；韋端己之詞，骨秀也；李重光之詞，神秀也。
素仲加入：易安詞：「人比黃花瘦。」是氣秀之句，此氣乃氣質之氣，易安氣度秀美。
《人間詞話》【卷上】三十三
原文：美成深遠之致不及歐、秦，唯言情體物，窮極工巧，故不失為一流之作者。但恨創調之才多，創意之才少耳。
素仲加入：若論創意，易安可謂多矣。試看《浣溪沙》「一面風情深有韻，半箋嬌恨寄幽懷，月移花影約重來。」
一個「嬌」字把恨寫出來，這「恨」便成了幸福的「恨」，可愛的「恨」。「恨」中有愛有期待。
少女情懷毫不保留。
《人間詞話》【卷上】三十九
原文：白石寫景之作，如「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數峰清苦，商略黃昏雨」，「高樹晚蟬，說西風消息」，雖格韻高絕，然如霧裡看花，終隔一層。梅溪、夢窗諸家寫景之病，皆在一「隔」字。北宋風流，渡江遂絕，抑真有運會存乎其間耶？
素仲加入：易安寫景，無「隔」之病，且用字淺白，少用典故及出處。如「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閒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寫景之餘，亦順抒心境，境與景同。然亦不能入靜安先生眼，終是遺憾。
《人間詞話》【卷上】五十七
原文：人能於詩詞中不為美刺、投贈之篇，不使隸事之句，不用粉飾之字，則於此道已過半矣。
素仲加入：若說李白之「床前明月光，疑似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不用粉飾之字。易安詞中亦頗多此類詞句。試看：「才下眉頭，卻上心頭。」「試燈無意思，踏雪沒心情。」「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
《人間詞話》【卷下】一
原文：白石之詞，余所最愛者，亦僅二語，曰：「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歸去無人管。」
素仲加入：易安詞佳作多，惟我最愛者此二句「天接雲濤連曉霧，星河欲轉千帆舞。」如清．黃蓼園言：「此似不甚經意之作，卻渾成大雅，無一毫釵粉氣，自是北宋風格。」惜不入《人間詞話》再次嘆息遺憾。
《人間詞話》【卷下】三
原文：世人但知雙聲之不拘四聲，不知疊韻亦不拘平、上、去三聲。凡字之同母者，雖平仄有殊皆疊韻也。
素仲加入：易安喜用疊字，且用得出神入化。除《聲聲慢》的連用十四個疊字外，其它作品亦常出現：「休休」、「懨懨」、「千千」、「蕭蕭」、「悄悄」、「依依」、「年年」、「懨懨」、「葉葉心心」、「悽悽惶惶」。還有伊極為讚賞歐陽公《蝶戀花》有「庭院深深深幾許」之句，予酷愛之。用其語作「庭院深深」數闋。可見疊字疊韻乃易安之愛也。玉梅詞隱云：「疊法各異，每疊必佳......」。然靜安先生此處並無引用，但背後亦可看出疊字之重要。
《人間詞話》【卷下】八
原文：古詩云：「誰能思不歌？誰能飢不食？」詩詞者，物之不得其平而鳴者也。故「歡愉之辭難工，愁苦之言易巧。」
素仲加入：易安詞自伊經歷戰亂、再嫁、離婚的苦痛後，詞作亦轉而多『愁苦之言』了。正是「詩人少達而多窮」，「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何止一「巧」能形容。
《人間詞話》【卷下】十
原文：昔人論詩詞，有景語、情語之別。不知一切景語皆情語也。
素仲加入：不論寫景寫情，皆是內心反應。借景喻情乃詞家最擅長。易安可說是箇中高手。正是「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閒愁。」
《人間詞話》【卷下】十三
原文：言氣質，言神韻，不如言境界。有境界，本也，氣質、神韻，末也。有境界而二者隨之矣。
素仲加入：倘詞人胸中無丘壑，心內盡俗塵，如何能寫出氣質神韻。易安能寫出「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亦可見伊之胸襟境界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