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仲鳴
周前應邀赴一講座,為病句解毒,其中講得最多的是西化句,且看這一段:
「當然,他(江澤民)除了論述國家大事外,還特別溫馨地提起他故鄉江蘇揚州的故事。」
(思旋,《文匯報》副刊,2016.10.11)
「溫馨地」的「地」,在文學和媒體的作品中常見。「地」是結構用詞,相當英語的ly。但要慎用,如「悄悄向我說」、「漸漸發芽了」,就不應加「地」。
名家之中,「地」之濫用,真是不忍卒睹:
1、這個人參觀了一會兒,啞然地笑出,旋轉頭來對我使個眼色,便昂然地走了開去。(豐子愷《記音樂研究會中所見之一》)。
2、掃地的女工經常地將掃帚的一端按在地上像揩地板一樣地推......(夏衍《包工身》)
上引兩例的「地」,全可刪掉。
又如香港作家依達的《垂死天鵝》;
「葛太太緊緊地拉荍琲漱漶A哭了。」
這個「地」也是聱餘的。「地」,只要攤開書本報紙雜誌,真是無所不在。我常對學生說,寫完一篇文章,或者完成一個句子,便要反覆地增刪潤飾,最重要的是刪虛字,刪了讀一次,覺得通順就可以了;仍可再刪的,那就再刪。這叫「刪刪復刪刪」。文字就是這樣煉成的。
談及中文西化的散篇文章不少,但專書就少見。謝耀基的《現代漢語歐化語法概論》(香港:光明圖書公司,1990年1月),將中文西化的源流說得清清楚楚,確是好書,可惜已絕版了,只能從某些圖書館借到。謝耀基撰寫這部書的因由,在〈自序〉如是說:
「多年前在大學修讀現代漢語,對外語影響漢語的問題已感興趣。畢業後在中學任教,看見很多學生寫用中文時,往往都夾雜用上一些許外語譯詞、詞法和句式,寫出許多所謂『西式中文』的文字來。」
謝耀基時代的中學生如是「西化」,二十多三十年過去了,我所教的大學生,依然如是,香港的教育,真是令人浩嘆!
謝耀基談「地」,指「結構助詞『地』相當於英語的『-ly』。影響所及,很多人都很容易濫用了『地』。就以漢語的疊字來說,例如『剛剛』、『漸漸』、『慢慢』、『悄悄』等,本身已清楚是副詞或形容詞,故此,除非是音節安排或修辭的需要,否則實在不必加『地』。」有些句子如「突然地」的「地」,也是濫用誤用,謝耀基引余光中的話說,「『突然』相當於英語的suddenly,若亂加用『地』,理論上就像是說成suddenlyly一般可笑了。」
和「們」字一樣,「地」不過可亂用。
不過,上文所引思旋的例子,那個「地」字是否用得適當呢?從音節上來說,是不應刪除的。又如依達的《垂死天鵝》,有如下的句子:
「她驚怪地退後,恐懼在臉上浮現。」
這個「地」也起節奏的作用,可留;只是「驚怪」這詞甚怪,整句改為「她猛地退後,驚恐在臉上浮現。」那就好得多了。
謝耀基這部書,值得細看細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