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阿利莫夫（塔吉克斯坦）、黃玫 譯
到了夜裡，大海完全看不見了。只有當岸上探照燈的光芒掃過時，才會露一下真顏。而沒有照到的地方，如果想像力足夠豐富，甚至可以把大海想像成沙漠。我在哈薩克斯坦時，就有過類似的體驗。有一次深夜來到大草原上，感覺周圍是荒漠，一片虛空。如果仰起頭來，看一看青黑的夜空，感覺星星像手掌一樣大！這裡也有這樣的星星。而且很多，彼此擠來擠去。也許，如果此刻來到海上，一定會看到星星們的倒影。此時，海天一體，分不清哪裡是天空，哪裡是海洋。也許原初便是如此，只是後來，在某個瞬間，突然天海分離，變成了現在的模樣。人生又何嘗不是如此。在這種巨變時刻最重要的就是腳踏實地，同時也要仰望星空。但為此需要深夜、大海和你，在天地之間。
我平靜地與這天堂之所別過，並沒有一絲遺憾。因為遺憾即意味着痛苦。我很高興，這棟別墅不是我的，而是屬於我的中國朋友們。他們又一次證明了自己是熱情好客的主人。因為他們，也因為自然造化，我才學會了每天至少2次上下196級台階。今天早上我跟每一級台階告別，沿着依岩勢而建的花崗岩台階走下去又爬上來。我也向太陽致了謝，它正如紅盤緩緩從東方的山後升起。我也向那漁夫揮手道別，他劃着那條幾塊破木板釘起來的小船從我身旁經過。漁夫沒有回應我的致意，只是一心一意划着槳：因為我們的離開，今天我們的廚師不會再從他那裡買珍奇的魚了。我也同溫柔的大海和細白沙的私人海濱浴場告別，在人口眾多的中國，這浴場簡直是奢侈之極。我也向岩石說再見，這樣的岩石在塔吉克斯坦也很多。我向蟋蟀和啼囀的小鳥說再見，牠們佔領了祖母綠色的樹林和稠密的樹叢覆蓋下那些陡峭的岩石。牠們清脆的鳴叫聲讓我想起自己的童年，以及那些關於戰無不勝的李小龍的電影。
我們一起走近一座守護健康的佛像。他燃起三根細如葦莖的香燭，瞬間周圍便充滿甜香的煙味。他用古漢語叨念着什麼，我無須翻譯便懂了，他是在為我盡快恢復健康祈禱。
他微笑了一下，請我一同在佛像兩邊十分厚重的大椅上坐下。我們一起坐了下來。這時，一位個頭不高、身體結實的中國小夥子走了過來，他簡直就是那位偉大的鬥士和電影明星的現代翻版。他向我們鞠了一躬，片刻間便在他和我們之間擺好了一個不大的墩子，用天鵝絨蓋着，上面放了兩塊灰色的鵝卵石。他再次鞠了一躬後蹲了下來，取了一小塊光滑的木板，小心翼翼地放在墩子上，又把其中一塊鵝卵石放到木板上。他做完了拉伸的準備活動，深蹲了下來，開始用腹部呼吸，呼吸聲很響亮，然後鼻孔中突然轟轟冒出氣來。給人的感覺是，這個壯實的小夥子身體裡有一台蒸汽機，準備推動一列沉重的火車前進。就差從他那張開的鼻孔中真的冒出強勁的蒸汽來了。他讓空氣在自己肌肉發達的身體裡停留了片刻，然後大叫一聲，揮起右手，用掌側擊中鵝卵石：鐵一樣堅硬的石頭一裂為三，第三部分碎成了小塊兒。他站起身來，把那兩塊沒碎的部分拿給我看。然後，他又回到原位上，把剛才的動作重複了一次。
片刻後，第二塊鵝卵石在我們眼前倒下，被切成均勻的兩半。師父示意年輕人到我們面前來，讓他伸開手掌給我們看。我碰了一下他的手掌，軟軟的，肉做的，跟我的手掌並無區別，皮膚微微發紅，證明剛剛與硬物接觸過。但正是這隻手剛剛輕而易舉切開了鵝卵石，這無論如何令人難以置信。「這就是道。」師父平靜地說道，狡黠的笑容裡露出一排白色大理石般整齊的牙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