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國之所以大,倒不僅僅是因為土地廣闊、人口眾多。若從人文的角度看,歷史的滄桑和深刻也構成了一個大國的基本元素。俄國便是這樣。在近現代百年的發展過程中,歷經了沙皇專制、宮廷的腐朽與黑暗、大革命的洗禮、蘇聯時代的滄桑、新時代的猶疑與徘徊。這一切,都在君士坦丁(Konstantin Bessmertny)的作品中有了體現。一百年了,看君士坦丁的近作,如同閱讀一部俄國史,也是在解構那些耳熟能詳的意識形態術語和符號。■文、攝:香港文匯報記者 徐全
君士坦丁(Konstantin Bessmertny)是一位出生於蘇聯時代的俄國藝術家,曾經就讀過俄國不少頂級的藝術院校。不過,從上世紀九十年代開始,他移居到了澳門,以自己特有的藝術視角觀察澳門、書寫澳門。在澳門藝術博物館舉辦的近期作品展覽中,他以特有的藝術手法去呈現了意識形態、歷史與人之間的扭曲關係。觀看這些作品,既是一種對歷史與思想符號的壓抑,但同時也是一種解放。如同馬克思所言:意識形態不過是一種虛假而顛倒的觀念體系。
放大的妖僧
在澳門藝術博物館的展覽廳中,君士坦丁的作品《拉斯普京》顯得尤為突出。整個作品,可以看作是拉斯普京的肖像,但是也因為篇幅的巨大,而令人有機會可以近距離觀察這個在沙皇王朝末期一度呼風喚雨的人。君士坦丁放大了他,尤其是他陰霾的眼神和濃密的鬍鬚,讓這個僧侶顯得更加深沉。
君士坦丁放大了妖僧,同時也就將歷史的細節呈現了出來。觀賞者不得不去搜尋一下:這個拉斯普京究竟是誰?有一種歷史觀認為:俄國之所以走到今天這一步,所有的賬要算到沙皇頭上,這是羅曼諾夫王朝失敗而腐朽的統治,帶來了大革命的疾風驟雨,也留下了無盡的歷史創傷;而拉斯普京是沙皇末期一個重要人物。他是一個僧侶,以神秘主義進入了宮廷,用神秘的安魂、靈修取悅了沙皇夫婦,而且用催眠術幫助了皇太子治病。因此,他深受沙皇的信任。但是自古妖僧禍國,則必然天下大亂。不知收斂的拉斯普京干預政務特別是人事任命,與貴族女性通姦,導致俄國上流社會對其愈加憤恨。最終,貴族們聯合起來,處決了他。但是,一切似乎為時已晚。他給俄國造成的傷害,已經難以挽回,而他陰霾的眼神和鬍鬚似乎也在告訴後人:他不是最後一個。在後來的紅色俄國史中,似乎很多人都是濃密的鬍鬚與陰霾眼神的結合:紅軍之父托洛斯基、肅反委員會創始人捷爾任斯基、臭名昭著的強力部門頭頭貝利亞等。似乎,冷酷構成了整個歷史的主軸,以至於《列寧在1918》這部電影中,列寧對稍有人道精神的高爾基說:不要讓憐憫的鎖鏈纏住了你。
意識形態都一樣
近世以來,意識形態的分野越來越明顯、越來越時髦。左與右、進步與保守,不同的分類,早就有了不同的政治力量和集團,也觸發來了不同層面的政治博弈。每一種意識形態,有自己的忠實基本教義派,也有可以轉變立場的溫和派。但藝術家們顯然不將意識形態視為一種牢不可破的信仰。君士坦丁的作品便是如此。一組展出的系列作品《左即右對即錯》,用混合材料製作成了手的造型,姿勢從左向右,也有的從右向左。然而,在觀察作品時,君士坦丁用非常成功的造型和擺位,讓參觀者產生了這樣的疑惑:究竟左與右的起點是哪裡;似乎左與右沒有什麼不同。
左與右究竟同不同,是一個非常深刻的話題。在社會領域,兩邊的堅貞信徒從來不認為二者可以調和。在1950年代的韓戰中,韓國軍隊與官方在戰爭爆發前後,嚴厲處決和殺戮帶有任何左翼思想和色彩的人士,其造成的創傷至今影響韓國政壇。在蘇聯的大清洗時代,任何知識分子的自由思想,都會被加上一項你難以承受的罪名,然後被送進古拉格,再者就是遭到槍決。在拉丁美洲,左翼的游擊隊和右翼的政府軍常年在叢林、街道、城市中作戰。
不過要講究詞源,還是要上溯到歐洲史中。從1789年攻佔巴士底監獄開始,大革命時期的法國,右翼政權對革命者的鎮壓造就了「白色恐怖」這個在後來耳熟能詳的詞彙;激進革命者將一批批溫和派、保守派送上斷頭台,帶來了「革命暴力」的詮釋。法國大革命時,出逃的國王路易十六被革命者抓獲。他的生與死,交給了革命人民的議會--國民公會去決定。在討論是否處決國王時,支持的議員們坐在了左側;主張留國王一條命的則坐在右側;難以決斷的則坐在中間。 從此,左右中的劃分開始大行於天下。
君士坦丁的作品,能夠令人想到法國大文豪雨果的小說《九三年》。在這部小說中,右翼的保皇黨和左翼的共和派,同樣殺戮,同樣暴力。所以,雨果在小說中提出了一個經典的重要命題:在絕對正確的革命之上,還有着絕對正確的人道主義。所以,在《九三年》中,恰好也呼應了君士坦丁的作品:左右無異,對錯無異。
走回到人生中
君士坦丁的國度,經歷過一次次的巨大變革洗禮。大國的藝術家,其深刻顯得非常驚人。從1905年俄國革命到1917年大革命,再到今天,幾乎可以說,俄國的歷史就是世界的歷史,俄國的藝術史也就是世界的藝術史。在狂飆突進的意識形態年代裡,藝術家們失去了創作的自由,所以在後革命時代,藝術家們的思考也帶有了沉重的傷痕感。悲劇不能夠忘卻,也不能夠讓悲劇重演。這便是走回到人生中的藝術家們的思考。在君士坦丁的作品中,藝術史戲謔而滄桑,對現實的關懷、親民的風格,也成為理解歷史的特有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