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羅大佺
清明節那天，帶着外甥去為外婆上墳。我覺得，去給外婆上墳，是對母親最好的紀念。
外婆長得啥模樣？除了母親外，連父親都沒有見過。因為父親和母親結婚時，外婆已經離開人世多年了。我只是每年春節從母親和來我們家作客的「大姑孃」（母親的堂妹）的龍門陣中聽到一些，知道外婆長得很美，人也很賢惠。
母親8歲的時候外婆就去世了，12歲那年母親去馬河山給一位姓李的大戶人家當童養媳。後來娶她當童養媳的那人有了工作，出去吃了皇糧，嫌棄母親土裡土氣，沒有文化。多次遭遇冷遇和尷尬後，母親主動和他離了婚。在三媽的撮合下，母親嫁給了父親。父親心地善良，對她很好，日子雖然過得艱辛，卻把艱難困苦一個人扛在肩上，和母親恩恩愛愛，相濡以沫，讓母親感覺到了家的溫馨。這也算是上天對母親坎坷人生的一種補償吧。
母親有一個弟弟，成年後還沒結婚，就因病去世。後來外公過繼了母親的堂弟當繼子，但堂舅來後，一不小心，失火把外公的房屋燒了。外公後來再婚，組建了新的家庭，但因生活中的矛盾和「後外婆」感情不和，離了婚。外公離婚後，母親要外公去我們家住，外公回答，俗話說「寧願跟着討口的兒，也不願跟着做官的女」，我是不會去你們家的。外公後來就住到他們生產隊一間遺棄的公房裡。外公是在1959年8月「過糧食關」前夕去世的，去世前杵着枴杖去了我們家，說他想吃雞肉，要母親把家裡唯一的母雞殺給他吃。母親給父親說了，父親覺得十分為難，就一隻母雞，家裡拖着三個子女，油鹽醬醋還靠牠下蛋賣了來維持呢。就在父親猶豫不決的時候，外公杵着枴杖悄悄走了。這一走，就永遠地沒有來過，給父母留下了一生的歉疚和遺憾。
外公去世的時候，父親被生產隊安排到外面煉鋼鐵去了。外公平時人緣不錯，鄉里鄉親都去幫忙料理後事。母親得到消息，傷傷心心地痛哭了一場，回去給外公做了一雙棉鞋，但還沒等到下葬，就因家裡幼小的子女需要照顧回了家。隨後「糧食關」發生，大家忙着想辦法逃命，為外公送葬的人餓死不少，後來改田改土，平掉不少墳墓，以致後來連外公的墳墓都找不到了，留下了那個時代的淒涼。
母親把我們撫養長大後，按照當地農村的習俗，每年臘月底至正月十五前，是要去給家裡過世的長輩和親人燒紙上墳的。也許是受到當地俗語「只有三代人的祖宗，沒有三代人的外公」的影響，每到那個時候，我們記住了曾祖父、曾祖母、爺爺、奶奶、大伯以及英年早逝的大哥，唯獨忘了外公外婆以及舅舅。母親沒有怨言，帶着香燭紙錢，一個人獨自去給外婆上墳。外公、舅舅的墳找不着了，母親就多買幾分香燭紙錢，一起燒在外婆墳前，嘴裡嘮叨着讓他們來領。年年如此，一直堅持了50多年。
2009年春節，在江西省林業廳工作的我從南昌回家過年，看到母親要去給外婆上墳，便陪着母親一起去。那幾天下着綿綿細雨，鄉村小路全是泥濘，84歲的母親佝僂着腰桿，顫微微地行走在田埂地邊。路上我問，媽媽，您為什麼要走小路不走機耕道呢？母親回答，走小路熟悉，這是我小時候走習慣了的。我說，外婆都去世70多年了，您也80多歲了，您以後就不要去了嘛。母親回答，歲數再大，只要走得動，我也要去，如果不去，別人以為那墳墓沒人管了，把它平了怎麼辦？母親樸實的話語讓我感動，也感到心酸。我又說，媽媽您年紀大了，行動不便，以後就讓我代替您去吧。母親露出了滿意的笑容，小孩似的回答，你去我也要去。
生活中常常會發生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父親離開我們後，24歲的兒子忽然意外地離開了我們，白髮人送黑髮人，那是何等的悲傷！儘管我們隱藏着巨大的傷痛對母親隱瞞了這件事情，但她還是得到了一些風言風語，不久離開了人世。媽媽的離去讓我內心充滿悲痛和歉疚。想起母親，我就想起她艱難坎坷、勤勞樸實的人生；想起母親，我就歉疚在她生命最後的歲月裡，我因痛失唯一的兒子沒有對她照料得周到細緻；想起母親，我就想起每年春節她最愛做的一件事情，那就是去為外婆上墳。
母親走了一年零八個月了，她的孝愛沒有斷鏈。去年春節，我和妹夫去為外婆上墳掛紙，把母親去世的消息告訴了外婆。今年春節由於太忙，沒能去成，於是選在清明節，帶上了妹妹的兒子我的外甥一起去。我們在外婆的墳前點燃蠟燭、上香、掛上彩紙，然後開始一張一張地給外婆他們燒紙錢，青煙繚繞中，張張紙錢在呼呼燃燒，我和外甥默不作聲，邊燒紙邊祈禱母親和外婆、外公、舅舅在天堂相聚，過得更好。紙錢燒完，作揖叩頭後，放了一掛鞭炮，這才離去。
一位鄉親在山上打柴，聊起天來，他居然知道我的姓名，知道我的職業，知道我母親、外婆、外公和舅舅的好多事情。他先是感嘆這麼多年了，我們還要來給從沒見過面的外婆上墳，是個孝孫，接着又說，這個給去世的長輩燒紙嘛，其實就是前人做給後人看罷了。
我有點不太贊同他的觀點。我說，上墳掛紙，悼念親人和長輩，那是對親人的一種思念和精神上的寄託，也是親情的一種延伸。在他們的墳前上上香，燒燒紙，叩叩頭，就感覺親人還沒有離我們而去，長輩的撫愛和家規家訓還浮現在眼前，就像母親風燭殘年還堅持每年要來給外婆上墳一樣。儘管由於時代的局限，我們的孝愛不可能十全十美，但只要心是誠的，情是真的，就能得到他們的諒解。我們來給外婆上墳，既是對外公、外婆、舅舅的一種懷念，也是延伸母親的一種孝愛。
外婆的墳頭是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