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果比喻女性的美乳。網上圖片吳翼民
從前有一齣叫做《賣桃子》的滬劇小戲，說的是一個賣桃郎沿途叫賣桃子（有一段形容天熱難耐的精彩唱詞），一位少婦應聲出門來挑揀桃子，與賣桃郎一問一答、討價還價過程中，賣桃郎以桃花桃果隱喻女性的容顏和性器官，極盡挑逗調戲之能事。
那位少婦明知對方的不軌，非但不生惱，反過來乘機在價錢和分量上佔得了便宜。於是男人得到了口頭的實惠，女人得到了秤頭和價格的實際好處，結果是兩相歡悅的好事。這齣風情小戲後來經過改造，那些極具隱喻色彩的戲都被刪掉了，雖然是「乾淨」了，卻「色」彩蕩然無存。
這裡，我並非為此小戲的「色」彩蕩然無存叫屈，從純藝術的角度看，那戲妙語連珠，比興賦非常出彩，將桃和女人勾聯得維妙維肖。當然，從現在的眼光來看，這肯定是齣涉黃的風情小戲，絲毫不比原生態二人轉遜色，如果公開演出，肯定有傷風化，但戲中描述的市井風情、尤其是對桃花桃果的形象比喻堪稱一絕。歷數天下花果，用以比喻女性和生殖繁衍，沒有比桃花桃果更肖形肖色的了，所以桃花桃果是女性的花、女性的果，是絢麗春色（桃花）和熱烈夏景（桃果）的表露，充滿了窈窕娉婷的女性之秀、溫潤柔情的母性之美，從而獲得從古到今中國人的普遍喜愛，我們甚至可以把桃花桃果比作美神、愛神、人類生殖繁衍之神。
誠然，國人也有以其他瓜果來比喻女性和生殖繁衍者，如「棗子、花生、桂圓、蓮子」之「早生貴子」，如「石榴」之「榴開百子」，還有用「剖西瓜」喻處女初次性經歷之「破瓜」，後者是俗稱，其實「破瓜」的真正含義是將「瓜」字分成兩個「八」，「破瓜之年」就是「二八芳齡」，指的是豆蔻年華的花季少女。民間還有立秋日「摸秋」的風俗，亦即讓年滿十六足歲的少女到田裡摸個西瓜，據瓜的好孬預兆女子將來生育的前景。凡此種種瓜果，雖然比喻女性和生殖繁衍各有千秋，但無論如何是比不上桃花桃果的，桃花桃果也許沒有什麼口彩吉語，但它的女性形象和生殖繁衍的意蘊是任何瓜果無法匹敵的。
中國人對桃花和桃果以及桃樹的這種情結，可以追溯到二千多年前的《詩經》中「周南－桃夭篇」：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這首詩描寫的是女子出嫁時的情景，並對新娘的美貌和美德給以讚美。大意就是在桃花盛開的時候，有一個像桃花一樣容貌美麗的女子，能夠生兒育女、能夠使新郎的家族子孫像桃樹一樣的果實纍纍、枝葉茂盛，是一個對新郎家非常合適的人選。全詩通篇都以桃比喻女人，比喻婚姻，比喻生殖繁衍，所以古人在讚美、祝賀婚姻時常說「既和周公之禮，又符桃夭之詩」，就是典出於此。《詩經》是我國古代的經典之作，是文學藝術的一大開山鼻祖。「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思無邪。」看，多麼崇高、多麼聖潔！因此，我們完全沒有必要迴避「桃色」，而是應該正確地理解和對待「桃色」，將它看作是對美、對女性的禮讚、對人類婚配和繁衍的禮讚。
其實，我們的古人對桃的美好一直不遺餘力予以禮讚的，而且也是高雅脫俗的，讓人難以忘懷、膾炙人口者要數唐代崔護的千古名篇了：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
人面不知何處去？ 桃花依舊笑春風。
此詩一經成詠流傳，桃和女人的關係上升到了更高的審美層面，「人面桃花」四個字，精闢形象，以後再無出其右者。也許有人據這首詩衍生出了「桃花運」、「桃花夢」之類的名詞意境，初時肯定不會流俗，時間長了，在民間就成了男女之事的借代。竊以為這也無傷大雅，因為桃花桃果本來就是最平民化者，加上民間驚人的創造力，桃的女性、母性形象被發揮到了淋漓盡致的地步。民間對桃最形象的比喻，除了以桃花比喻女子的容顏，就是以桃果比喻女性的美乳了。後者的比喻再形象再美麗不過了，桃果不僅形和色宛若美乳，更有甘美的桃汁（尤其是水蜜桃汁）堪比乳汁。
將桃果比喻女人的美乳是中國人的一大創造，它形象揭示了桃和生殖繁衍的美學勾聯，說到桃，人們就自然而然聯想到美乳和女人的哺乳，說到女人的美乳和哺乳，人們也就自然而然聯想到了桃。
古今中外對女人的哺乳都賦予很崇高的意蘊，古埃及人早就認識到母乳的重要性，早期的雕像和繪畫中就有女神伊希斯給她的兒子荷魯斯餵奶的形象。荷魯斯也是法老的象徵，埃及人認為在法老出生、加冕、死亡這樣一生中的關鍵時刻，都是乳汁給予他精神上的哺育和生命中的不朽。「神聖乳汁」的信仰從埃及傳播到了希臘羅馬世界，在這些地區的墳墓上，隨處可見豐收女神墨忒爾、大地之母蓋亞、天后赫拉這些女神哺乳的形象。在羅馬的地下陵墓中我們還發現了聖母瑪利亞在給幼兒耶穌餵奶的壁畫，這是已知最早的基督教文化中的哺乳像。
桃花如女人的秀靨，桃果如女人的美乳，因而桃是花果之至美者，此種感覺我在最具盛名的水蜜桃之鄉--無錫陽山尤其濃烈。這陽山方圓一帶是古老的火山噴發地，土壤含有適宜於桃樹生長的礦物質和微量元素，雖然這裡的桃種最早從浙江奉化引入，但因這裡土壤豐饒，又經過一代一代的改良，大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之豐標，春風一度，數萬畝桃樹次第把嬌艷的花朵怒放開來，是絳雲緋霞的世界，浣紗西施不敢與其媲美，醉酒貴妃豈能與之爭艷。女孩紛紛進入桃林照相，斷不敢以自己的美貌傲然於桃花，充其量只配做了桃花的陪襯。
經了陽光雨露的撫育滋潤，到了夏天，這陽山啊，到處是白裡透紅纍纍的果，一株株桃樹豐腴得彷彿要支撐不住了，卻沒有呻吟哼唧，而是輕輕地唱起了溫柔的搖籃曲，因為伊像初為人母樣緩解衣襟，準備把源源不斷的豐美乳汁奉獻給人們呢。若要問天地間哪樣水果最像乳房乳汁，非水蜜桃莫屬！
水蜜桃成熟的季節，整個桃鄉宛若浸入了芳香甜蜜的海洋，是時的佳果啊，樹上是一茬一茬的結，村裡是一箱一箱的裝，道上是一車一車的運，採果的、裝果的、賣果的、買果的、品果的，每個人臉上皆綻放着桃花般的笑容，心裡皆流淌着桃汁樣的甜潤。
有意思的是，此間愈來愈多的農家樂飯店紛紛打出了以桃入饌的佳餚，還有蜜桃飲料蜜桃酒，其如桃汁蜜蹄、桃片雞脯，還有桃乳美羹。考諸後者，乃是桃樹樹膠調製的羹液。我品嚐之餘，芬芳甘甜，遂拍案叫絕，提議何不稱其為「桃花淚」呢？因為此係桃樹樹幹破裂處分泌的膠汁，是桃樹的一種自癒現象--因傷痛而分泌，豈非「桃花淚」耶？有朋友糾正說，稱其為淚，太過傷感，仍叫「桃花乳」吧。我說：「好，好，桃花乳好，水蜜桃如乳，桃膠亦如乳，桃分明就是大地母親賜予我們的美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