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 荷
那年的天氣有點出奇。陽曆六月，夜晚的氣溫還有些涼意，到了七月我去濟南，氣溫竟一下高達三十多度了。在內地，濟南被稱作火爐城市。然而我從濟南回來，原本涼爽的小城也變得炎熱起來。不久，空氣開始溽熱、沉悶，走在街上，不斷聽見有人抱怨，為什麼老天還不下雨？兩三天後，雨果然來了，豆大的雨點像斷線的珠子從天而降，直至暴雨傾盆。因為乾旱而蒼黃了的草色開始泛青，因為失水而枯黃了的樹木開始滋潤，這些被烈日炙烤得幾近枯萎的樹木，在綿綿的雨季又變得鬱鬱葱葱了。
雨後的早晨，我帶我家的小美下樓，牠是一款嬌小玲瓏形態可愛的泰迪犬。平日裡，小家伙總是表現得溫文爾雅的，可一到了樓下就不同了，時而跳躍着，時而直立起身子，將前爪高高地舉起，旋轉着，朝院子的人們撒歡，試圖博取人們的嬌寵。這一招非常管用，從牠被我收養開始，就得到全體住戶的好評，說牠生性活潑，精明機靈，蓬鬆的長耳朵晃來晃去，大大的眼睛玻璃球般透着水波......
此刻，牠一邊走，一邊不時回頭看看我這個主人。我一邊走，一邊喊着牠的名字，不停地喊，以便讓牠明白，牠所行動的範圍，必須保持在我的視線之內，行為受我的限制。另外還要提醒牠小心路上的車子。我所在的這個小區，人口居住密集，來往的車輛很多，對於某些司機的駕駛技術，實在是不敢恭維。有些人的大腦，並不能輕易聽從自己的指揮。
我們走在離小區門口不遠的路上。這裡大門朝北，西邊是幾棟樓房和樓前的空地，東邊是一堵院牆，牆根有一個十米見方呈九十度的拐角，拐角往南種滿了樹，這些樹彌補了拐角凹進的部分，使這條路在這些樹的遮擋下趨於直線，以便美觀，但也無意中形成了一個死角。
我和小美路過那個拐角，正走着，不想牠一反常態，突然向那個死角靠近，嘴裡還發出嗚嗚之聲。對於一條小狗來說，這聲音有着複雜的含意，一是發怒，二是恐懼。長期的相伴，使我熟悉了小美每一種聲音，牠會用這種聲音對周圍的異常作出警示。
這一刻，我感覺得出，小美所發出的聲音是來自於恐懼。我睜大眼睛，朝小美恐懼的方向看去，原來就在那個拐角處，在稀落的雨滴摻雜着葉片上的水珠緊密墜向地面的地方，平攤着一塊綠色的床墊，離床墊不遠，是些樹葉和垃圾紙屑。床墊是新的，雖然在雨裡，可那上面還很乾淨，沒有掉上落葉，也看不出有什麼水漬，只是綠的非常明顯，它不應該置放在這裡。
猛然地，我看見了，在角落的最裡邊，有一團黑色的東西，在小美的恐懼聲裡一動不動，很讓人疑慮。我想把小美喚回來，但牠已經朝着那團黑點走了過去，小心翼翼地，像是一頭帶着任務充滿敵意的警犬，還不時用鼻尖碰碰周圍地上的物品，似乎在尋找什麼有力的證據，證明那個黑色物品的身份，證明牠的不安和危險，找尋可以正常接近那團黑點的捷徑。或許牠正在考慮，這個很少有人注意的死角，為什麼會出現那樣一個碗大的黑團。
牠不聽我的呼喚，堅持向那個死角探去，當我反應過來，急忙朝牠「不要--」的喊時，時間已經過了好幾分鐘。然而小美並不聽我的呼喚，牠在我的急切呼聲裡不怯懦，也不退縮，而是更堅定了信心似地朝那黑色團狀物靠了上去。當牠靠近之後，四肢卻又猛地彈跳起來，牠後退着，吠叫着，眼睛盯着那個黑色的物件。我踏着地上濕漉漉的落葉走過去，眼睛並不看那個黑團，只是急忙把小美拉了回來。
小美在我的懷裡亂擰，牠掙扎着要脫離我的束縛。我放下牠，抬頭警覺地打量了一下角落裡的那個黑色的東西，覺得牠像一隻狗，看得清黑亮黑亮毛色。這下我明白了，牠是一條很小的狗，出於對弱小動物的憐愛，我心裡不覺格登了一下。
牠小，團起來只有白瓷碗一樣大。牠一動不動，就像是睡着了。可是，小美的聲音那麼大，又是牠的同類，這小小的黑狗，怎麼會無動於衷呢？我有些擔心。因為家裡養着狗，我對這類動物有着特殊的感情，不想看到牠們受任何的傷害。
雖然抱走了小美，但牠扭頭對着黑色小狗擔心的樣子，令我忐忑不安起來。從那個早上開始，儘管我和小美已經回到家中，眼前仍然時常出現那團黑影。牠在暴雨的天氣裡，在陽光久久蒸烤的天氣裡，在滴着雨水的潮濕的角落裡，軟軟地臥伏着，一動不動，我不禁疑問，牠還活着嗎？牠原來的主人呢？牠那麼小，這一切的惡劣天氣的蹂躪，牠怎麼承受？
第二天上午，我終還是放心不下，把小美留在家中，大約九點鐘左右，一個人去了那個角落。到了那裡，我探頭看去，發現那隻黑色的小狗，很小很小，我不知道初生的小狗有多大，眼前的這隻小狗，不足兩個巴掌長。現在，牠的身體略微舒展，不像昨天看到的團在一起，而是露出了頭部，緊緊地伏在那塊綠色的床墊上。不用說，這條小小的狗狗，是出生不久便被人遺棄在這裡的。
令人安心的是，在牠的身旁，有人扔了些食物，綠色的床墊上撒落着饅頭渣之類，我輕輕嘆了口氣，心情略略輕鬆了些。下午，我藉機去倒垃圾，實則又去看那隻狗狗，發現牠仍安然地伏在原地。我回家取了水和食物，放在牠的床墊上，然後站在旁邊看牠吃食，牠用亮亮玻璃球般的圓眼睛看着我，一邊看，一邊用力地吞食眼前的饅頭。牠一定是渴極了，把頭整個埋在盛水的杯子裡，用力地咂出了聲音。
第三天、第四天，我還是藉故向拐角走去，有時是倒垃圾，有時是買青菜，有時是送食物和水，最後的一次，遇到那隻狗狗，牠已經不再臥伏，而是跟在人前身後，蹣跚着，像在尋找自己的主人，偶爾，還看到牠在路上覓食。可是，我發現牠的行動有一點異樣，便站下來察看原由。迎頭，你看不出牠的變化，當牠原地橫過身時，發現牠的右後腿無力地蜷着，似乎還有一些萎縮，而股骨的地方嚴重扭曲，有蘋果大的凹痕，朝小小的身體裡塌陷下去。
我驚恐地瞪大了眼睛，原來，牠那奇怪的姿勢，是在用另外的三條腿替代那條瘸腿走路，每走一步，空着的那條腿就要傾斜一下，而其他的三條腿就會急忙輔助，形成了一種奇怪的姿態。我不禁要問，牠那條後腿怎麼了？天氣很熱，路人也很少憐憫，對於一條小狗的命運，或許也少有人去關心。就是身邊有人關注，我也不便多問。我打量了下四周，替牠深深地擔憂。牠太小了，如果沒有人給牠食物，給牠水，牠要怎樣才能活下去呢？何況，牠的後腿還遭受了這麼嚴重的創傷。憂慮之下，我的心隱隱疼痛起來，為一個有異於人類，但只要你善待牠，牠就會始終對人類獻出忠誠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