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文華飾演的關公。如何在實驗劇場中演出最為講究的「關公戲」？台灣國光劇團與香港進念．二十面體聯手打造的實驗京劇《關公在劇場》，去年在香港演出後好評如潮，今年又受「2017搖滾中樂節」之邀再次訪港。
劇中飾演關公一角的，是有「當代台灣京劇鬚生第一人」美稱的唐文華。從曾經排斥關公戲，到如今演出關公的一生，唐文華說，關公作為一個普通人的心路歷程，才是該劇最動人之處。 文：香港文匯報記者 尉瑋 圖：主辦方提供
唐文華說，要形容京劇中的「關老爺戲」，莫不「講究」二字。
首先，表演的儀式感--講究。關聖帝君是民間信仰的「大神」，沒人敢在台上胡來。國光劇團藝術總監、《關公在劇場》的編劇王安祈就曾說，任何演員演關公都要齋戒沐浴，戲班演關公死亡的戲都會有心理禁忌。「演關公的演員，演出前要虔誠肅穆、正心誠意，從進台化妝開始，除了要向關老爺拜拜，在後台就要整個進入關公的狀態，要非常謹慎和小心。關老爺的卸妝，抹下油彩的紙觀眾都會搶，因為是神明的東西，帶回家可以保平安。觀眾也像是來參與儀式的，我們來看關公戲的時候不會嗑瓜子、吃糖炒栗子，不會輕輕鬆鬆，心情一定是嚴肅的，因為我們看的是英雄、是戰神，是我們敬仰的神明。到了關鍵的地方，比如關公敗走麥城到最後自刎的一刻，觀眾是屏氣凝神、非常不捨的。」
其次，一整套的表演藝術--講究。「朱面、綠袍、五髭、紅纓」的形象，加上周倉、馬童（赤兔馬）、青龍偃月刀和關字旗，鋪排出關老爺震懾全場的威儀氣勢；再加上一整套文武交替、複雜精彩的唱念做打，其中更不乏例如馬童翻滾和周倉噴火等高難表演。
此外，對演員的要求--更講究。關老爺在觀眾心中有特定的完美形象，演員的形象要符合，不管是體力還是聲音，都要有充沛的能量，不然不僅扛不起那十幾公斤的行頭，更完全鎮不住場。「要夠power、夠氣場，太瘦不行、太矮不行，聲音太細也不行。」唐文華說，飾演關老爺，要經過刻苦的練習，不斷調試自己的體力、耐力和聲音，「關老爺介乎生和淨之間，他的聲音是另外一種剛強，又有穿透性、爆炸性，那種能量的釋放。必須不斷去反覆練習。（演他）可謂是人前顯貴，背地受罪。」
將關公還原成「人」
唐文華二十來歲時就開始應老師的要求挑戰關公戲。「每次出戲的時候都要有文有武，比如後面要唱《擊鼓罵曹》，前面就會要我唱《夜戰馬超》，一個武生，一個老生。後面要唱《曹操逼宮》，前面就先要把《單刀赴會》唱了。先是關公的形象，在休息後又變成漢獻帝，一個晚上的反差，就是要展現你多能量的藝術張力，讓觀眾了解到你可以挑戰那麼多。從二十多歲時老師就這樣調教我，不是專門唱關公，而是關公為副，後面才是我的主戲。後來演出關公也是搭配地演，大多是短折子戲。」
2011年，他的五十專場更挑戰《群借華》。一個晚上「一趕三」，在《群英會》中演魯肅，《借東風》中飾孔明，《華容道》中表關羽，且換場的時間十分急促。「老師就覺得這個要挑戰，沒有人這麼演過。三個不同的角色，非常非常有意思，但非常非常累人，體力上，形象上都是很大的考驗。三種不同的男人，由一個人在一個晚上呈現，聲音、表情、內涵，舞台上的藝術展現要給觀眾清楚地呈現出來。」
表演盡顯功力，讓人擊節讚賞，王安祈也說，唐文華的「紅生」關公戲在當前的台灣劇壇幾乎獨一無二。唐文華卻說，自己向來對關公戲最是排斥，「怕演不好，壓力太大了。」他笑說，「關老爺是有禁忌的呀，如果演不好，人會倒霉不走運，很多年起不來的。所以我雖然演過，但不是那麼喜歡演老爺。」況且，除了關老爺，他還要演其他角色，經過關老爺戲的打磨，聲音爆開了、肢體強化了，還有眼神，「收不回來」可怎麼辦？
這一次，他接下《關公在劇場》的重擔，再三思索打磨，在現代劇場中呈現出一個有血有肉的關羽。特別的是，演出不僅通過「過五關斬六將」、「水淹七軍」、「敗走麥城」來呈現關羽由人成神的一生，更抽離出來，用現代實驗劇場的方式重新設計空間、燈光與音樂，將劇場如何演關公的過程鋪陳在觀眾面前。觀眾不僅可以看到精彩紛呈的關公戲，更可透過劇中「說書人」的視角了解演員演出關公戲的心理禁忌，亦可在傳統關公戲、現代劇場的台前與幕後等多重空間中自由遊走窺探。當台上的關老爺包裹在胡恩威所設計的數碼影像中嗟歎一生、直問蒼天時，觀眾不覺突兀違和，反而感到空曠的舞台上如寒冬蕭索，獨留蒼涼在心中。
相比起過往多以折子呈現的關公戲，《關公在劇場》嘗試描畫關公完整的一生。這種描畫不是單純的整合和匯總，而包含着王安祈將關公從神還原為「人」的念想。劇中的關公有忠有義，卻也驕傲自大，這才導致敗走麥城。唐文華說，以往的折子戲，如同展現關公生命中一塊塊燦爛的光點，《關公在劇場》短短不到100分鐘，卻讓人看到關老爺也是人，會犯人所犯的錯誤，而他最後從內疚、自責到救贖、豁達，這才有了意境上的提升。
培養觀眾 也培養年輕人
頂着壓力演這一個多小時近乎獨角戲的關老爺，唐文華不僅是挑戰自己，亦是希望為京劇的後輩年輕人做榜樣。「不光是看我們的作品，而是讓年輕人看我們的創作過程。人本身內在的涵養如何提升，文學修養如何提升，以及和別的創作人之間的溝通和協調，甚至是自我藝術上的取和捨如何拿捏......這些從排練場都會慢慢看到。」
唐文華說，藝術家本就是孤獨，亦要受得起孤獨，能享受孤獨。「我們在自己的房間背唱背詞，修唱修詞，二度創作、三度創作，統統是孤獨的，像瘋子一樣，這些是沒有辦法和別人分享的。」
而京劇的路途尤其孤獨。
他10歲學藝，早年考入復興劇校，後又師承台灣「四大鬚生」之首胡少安。從藝四十多年，驀然回首，身邊的同學朋友早已相繼離開追尋別路，仍在舞台上的唯剩他一人。「年輕的時候沒想那麼多只覺得要把這行幹好，那時上面的老師還很多，角兒還很多，沒想到若干年後回頭一看，前面沒人了，後面都還這麼年輕！這很可怕。」所以現在的他尤其重視對後輩的影響與藝術的傳承，「除了演出能感染他們，看到我們的堅持和對細膩表演的掌握，還希望他們能夠加一點喜愛、一點執着，盡快地走進來。有什麼需要的，只要你發問，我們沒有什麼藏私的。」
「重要的是，好的藝術一定要留下來。」唐文華如此說。
《關公在劇場》
時間：9月16日 晚上8時15分
9月17日 下午3時
地點：香港文化中心大劇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