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 星
遇上花開，不一定只有春天。在冬天拐個彎，也能邂逅。回家的路上，進了胡同往西一瞥，就看到牆上長出一蓬扁豆秧。牆為紅磚壘砌，頂層留有兩排十字形孔洞。扁豆是種於院內的，不知什麼時候從孔洞裡鑽了出來？一大蓬綠秧橫向生長着，不香不艷，不聲不響，竟也花朵不斷、豆莢滿秧。
這棵扁豆，行人能看到的只有牆頭上這一蓬。扁豆秧的枝條上結滿青綠色的扁豆，大的已經可以採摘了，小的才剛剛脫去花苞。多數枝條的前端，還挑着花朵和花蕾。扁豆花盛開時，極像微縮版的蝴蝶蘭，一隻隻靠在一起，與展開翅膀的小蝴蝶很像。顏色也與蝴蝶蘭花差不多。只是花朵兒較小，扁豆秧太旺，不適合擺放在室內觀賞。牆上的扁豆秧，與牆體結合得緊密，跟嫁接在牆上似的，不仔細看，分不清根在何處。
假如不是冬初，這蓬綠色或許也不會這麼惹眼。大樹都脫光葉子了，這棵扁豆的葉片居然還這麼綠，花也還這麼鮮艷飽滿，看上去沒有一點受凍的憂傷。就憑這一點，扁豆花就值得稱讚。走在冰涼的路上，突然遇到一縷陽光，在並不溫暖的陽光下，一蓬有葉有花滿枝豆莢的綠色一閃即現，沒有聲響，差點兒碰到來不及眨的睫毛上。一驚之下，心就笑了。這個季節，葉片還能這麼綠！花兒還能正常開！
在老家那邊，扁豆都是種在田地邊角上的。壩堰邊上，亂石堆中，院牆外邊，只要有堆土，埋上幾粒種子就能活。生存環境差，長勢卻不含糊。扁豆秧一向是一鋪一大片的。長在壩邊上的，用不了多久，一大蓬扁豆秧從壩上搭垂下去，像漫過高崗凝固了的綠色瀑布，花朵和豆莢伸出葉片，是濺起的浪花，在陽光下吸引來蝴蝶作伴。種在亂石堆裡的，扁豆秧像繡上了花朵的綠色被褥，一枝枝向外鋪開，遮蓋住一塊又一塊亂石的稜角。院牆夠高夠大的人家，種在院牆外的扁豆秧擁着細碎的小花，你推我我推你，拉拉扯扯翻牆而入，非要把美麗的花兒和豆莢舉起。
等到園裡的辣椒大量成熟，鄉親們會把辣椒摘下送到石碾上軋成辣椒花。軋辣椒花除了放辣椒，還放一些韭菜花和鹽。自家軋的辣椒花，味道鮮美，比從市場上買的辣椒醬香辣很多。把辣椒花盛進罈子或瓷缸，將摘下洗淨晾乾的嫩扁豆放進去，過上個多星期，撈出的扁豆就可以吃了。有時心急，把扁豆莢醃到辣椒花裡兩三天就撈出來品嚐。醃的時間太短，吃起來尚有股青幫氣，跟剛摘下未醃製的豆莢氣味差不多，不太可口。醃製好的扁豆莢，色澤鮮綠如前，表面稍微皺縮，青幫氣很淡，味鹹而辣，十分爽口。
嫩扁豆莢可以在辣椒花裡醃着吃，老扁豆莢則可以炸熟晾乾再吃。這裡的炸，實際上應是焯，不是像炸魚炸雞那樣用油烹炸，而是把成熟的老扁豆莢洗淨，放進鍋中加水煮。不需煮太透，八九成熟即可。老扁豆莢經水炸過，得撈出來晾曬。
小時候，見到誰家炸扁豆莢，我們一幫小孩就邁不動步了。炸完的扁豆莢，得找個乾淨的石板一個個擺上去晾曬，曬乾的扁豆莢才能儲存備用。那時我們在乎的，不是曬乾後幹嘛用，而是晾曬扁豆莢的大人啥時候走。大人一離開，我們就呼啦一下圍上去，挑選個大種滿的豆莢擠。擠出一粒扁豆往嘴裡塞一粒，吃得蠻香的。煮熟的扁豆莢，邊縫成了鬆鬆垮垮的拉鏈，壞掉了，一捏就開。圓鼓鼓的扁豆種，被捏出豆莢，一粒一粒，就像脫殼而出的花生米，嚼上去綿而香，看着都舒服。
對大人而言，炸扁豆莢裡的扁豆種，做菜時用處不大可有可無。小孩們喜歡吃，他們並不反對。為了怕晾曬過的扁豆莢被弄亂，也為了節省工夫，嬸子大娘家炸扁豆莢晾曬前常叫上一幫小孩，去家裡捏扁豆種吃。小孩們捏完扁豆種，把扁豆莢順便擺到石板上，給大人省了不少事。沒有了扁豆種的豆莢，晾曬時容易乾，也能節省一些時間。
乾扁豆莢有很多吃法，最常用的是燉肉和排骨。扁豆莢特別吸油，用花生油炒出來的顯得乾澀，不夠香滑。燉豬肉和排骨時，豬油太多太膩，放上些浸泡好的豆莢正好把多餘的油分和湯汁吸乾。用水泡軟的乾豆莢耐燉煮，在肉湯裡燉煮出來的豆莢浸滿了湯汁的滋味，嚼上去軟硬適中，鬆軟綿柔。在普通家常菜中，這種做法，算得上是上佳搭配。
搬到小鎮上住後，我在院牆內種過一墩扁豆。那墩扁豆緊靠西牆根，矮小時沒在意，等在意它了，已經攀上牆頭。一大蓬扁豆秧，堆疊蓬鬆在牆頭和牆體上，小扁豆莢和扁豆花高出葉子，隔幾片露出一束，滿枝都是。剛看到扁豆秧結出小豆莢還挺興奮，準備去老家帶些辣椒花回來醃着吃。一天又一天，眼看着豆莢一點點變老，一直沒能回趟老家。小鎮上又沒有石碾，就算買來辣椒也沒處軋。沒有辣椒花，醃豆莢吃的想法最後只得破滅了。
不能醃着吃，等扁豆莢成熟了，摘下來炸完晾曬乾，存起來燉肉吃還行。這事，只要不懶就可以做到。扁豆莢成熟後，一牆頭豆莢層層疊疊的，風一吹，全都裸露出來。豆莢之多，彷彿不是從秧上長出，而是憑空掉落下來的。想用豆莢燉菜吃，得先抽空找來梯子，爬到牆頭上摘下，選個晴天炸完晾曬，曬乾後收起儲存，隨吃隨泡。這不是難事，卻不是一兩天能幹利索的事。妻子那時不方便，我嫌麻煩，於是通知岳母，讓她抽空摘下全部帶走了。摘光扁豆莢的秧子，還牢牢地攀附在牆頭上，直至乾枯。
扁豆花一朵接一朵地開，持續的時間不短。可從小到大，我都是把它當蔬菜看待的。它的花不是特別美，秧子非常旺，一般不能栽到花盆裡擺進空間有限的室內，所以觀賞價值慢慢被忽略掉。那時我不在意扁豆花，卻喜愛落在花上的蛾子們。有一種扁豆花大的蛾子，通體灰褐色。落於花上時，翅膀收起，豎於背部中央，像背了面三角形的旗幟。遇到威脅，突然彈起，找個葉花，再突然墜下，令葉花隨之起伏，落下後還將翅膀豎起，靜止下來一動不動。逮這種蛾子，有個竅門。等牠落下後靠近，伸出拇指和食指，虛捏成鑷，中間留出一兩毫米左右的細縫，從蛾子翅膀的後部向前套。翅膀被套進指縫一半時，輕輕一捏，翅膀就被捏緊了。這樣捉住的蛾子沒受傷，不影響飛行，還可以玩。只是蛾子機靈，總是捉住的少，跑掉的多。
扁豆適宜種在荒郊野外，也適合種在院牆旁邊。它的花朵不是特別漂亮，卻比單純的花卉具有食用價值。喜歡吃扁豆的人家，找個盛土的木桶立於牆腳，種上幾棵扁豆，讓它攀上牆頭。這樣就既有花看，又有菜吃，既添生機，又增情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