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翠枝花。作者提供袁 星
五個近似圓形的白色小花瓣，等距離鑲嵌在中間黃綠色的「花柄」上。一根根花絲從裡向外放射狀分散開，每根花絲上托舉着一個細小如點的花藥。它們一朵朵排成半球形的小花簇，肩並肩簇擁着從翠綠碎薄的葉片中探出腦袋。風兒一吹，花藥、花絲、花瓣、花簇連同眾多花葉、花枝一起，迎風搖擺顫動，清新爽目。
每年早春，山上的野草剛剛鑽出嫩芽，梨花從枝椏裡破芽而出將開未開，懸崖峭壁上的這種「小白花」就一叢叢綠得精神抖擻了。這種小白花當地人有種土稱呼，叫山翠枝、山脆骨。由於沒有文字記載，其得名也說法不一，因此也可能是山脆枝或山翠骨。這種野花的葉片小而薄，顏色翠綠。其枝條如一根根細骨，看上去又極像細鐵絲，顏色有黑有紅，一節一彎，質地非常脆。如果摘淨葉片，順着枝條的根部向前擼，力道適合的話，所有小彎處都能脆生生折斷。因此，其土語名究竟因顏色翠綠而來還是因枝條硬脆而來，在當地是存有一些爭議的。
我見到山翠枝的第一眼，就喜歡上這種白得淡雅的野花。年齡小時，雖然喜歡，卻只能眼饞，根本夠它不到。這種野花雖美，卻一般不生長在平地上，而是生長在斜坡上，且絕大多數生長在懸崖峭壁之上。年齡大些了，在岩石縫隙中，偶爾遇到這種野花，實在喜歡得不行，就折幾枝綑成一束帶回家，整束浸到玻璃瓶中。早春時節，外面還包裹着涼意，帶回家的山翠枝，進到屋內卻呆不上兩天就萎蔫了。那時候我一直不解，在外面山野之中的野花，條件那麼差都能開得鮮亮，帶回家怎麼就這麼不經折騰呢？
山翠枝生活的環境，多是亂石聚集的岩石堆或懸崖峭壁上。那樣的地方，土是極薄極少的。即使有點兒土，也是壓於大石之下，或者峭壁的岩縫中。一般植物的生長，都是有溫度、光照和水土要求的。山翠枝能在這樣惡劣的地方長期生存，對水土、光照等的需求，應該不是很嚴格。除了難於挖掘，移栽後的成活率，按說應該是很高的。
結婚第二年春天，梨花盛開時，我和妻子、小姨子一起到野外遊玩。這兒多山，沿着山間小路爬到山頂，從高處俯瞰整個村鎮，梨花如海，一片片、一嶺嶺白得勝雪。從我記事起，這裡就一直長有梨樹和梨花。早春外出遊玩，看梨花只是其中的一個方面，遊玩的意味更大一些。那時妻子已有孕在身，登山對她而言，比我們要累得多。我是男士，背水和零食的活自然歸我。這兒的山雖然不比五嶽，卻也堪稱難行。從村子到山頂，一直都是幾十度的斜坡，坡陡路滑，碎石遍地，一不小心就可能跌倒。攀上山頂，路就平坦些了。放眼望去，整個山頂到處還都沉浸在冬日的荒涼中。山風還是涼的，吹得荒草簌簌響。雜草其實已經醒過來了，只不過那些嬌嫩的綠芽兒都還躲藏在枯葉之下。山上的迎春花，在光禿禿的枝條上綻放，那鮮艷的黃色，顯得異常惹眼。我們沿着山頂的路，繼續往遠處遊逛。
山上的松林開始變綠，那低調了一冬的灰褐色，這會兒正慢慢退去。大地從冰凍裡解封出來，處處都在呼吸。陽光照在土石上，溫暖得像在冒蒸汽。我們累並說笑着，沿着山路四處閒逛。山頂的梯田，大多還沒開始耕種，依然裸露着黃褐色的肌膚。偶爾碰到一兩棵蒼老的大梨樹，我們就靠近了，擺出各種姿勢，拍幾張照片留念。路上很暖和，有些梨花正在綻放，有些含苞欲放，還有少數已開始落瓣飄飄。梨樹一般都是先開花後長樹葉的，這個早春季節，花才是梨園的主旋律。梨花的美，也在於這種純白。如果先長出茂盛的葉片，梨花的美麗，也許就要打個折扣了。梨花沒有濃郁的花香，其味道非常清淡，就像早春的綠色嫩芽那樣，淡得雅致，淡得更有味道！
那次外出遊玩，中午一過，我們就開始往回趕。我們走上一段路，就得停下來歇息。在一處梯田的壩堰邊，在一米多高的石壩的最下部，在一堆碎石堆裡，有幾叢格外惹眼的山翠枝自下而上沿着石縫枝繁葉茂地生長着。那幾蓬翠綠既不濃也不淡，鮮綠鮮綠的，恰到好處。在翠綠的枝條頂上，一簇簇半球形的花簇高高擎起，緊密偎依在一起。那些花，顏色和模樣兒有點類似梨花，只是花香更淡，花朵兒也更小巧精緻。我跑過去，湊近花朵兒用力嗅了嗅，那花蕊處，那翠綠濕潤的地方，油亮亮的，竟然還透着一絲特別細微的甜味。兩隻小蜜蜂，振動着翅膀，在花叢中忙來忙去。牠們或許也嗅到了山翠枝花的甜味了吧，或者是被山翠枝花的這白得誘人的顏色吸引來的。
折山翠枝花很多次了，每次在瓶中浸不到兩天就萎蔫。這一次，我準備將其連根拔起，移栽到家中的花盆裡。山翠枝的根深深扎進壩堰的石縫中，費了很大氣力，才拆拔出幾棵。拿着幾棵已經斷折了不少枝條的山翠枝，還沒到家呢，花和葉片就有些萎蔫了。看似有着強大生命力的山翠枝，沒想到居然這麼難栽養啊！生於懸崖峭壁上的山翠枝，是我十分欣賞的一種野花。每每被它的頑強和美麗折服，我都信心滿滿地試圖將其移植到家中。可移栽到院落和花盆中的它們，卻總是先萎蔫後乾枯，無論我如何去模擬野外環境，都難以如願。這幾天回老家，我又一次想到山翠枝。春暖花開的時候，山翠枝已經開花長葉了，難以移栽。此時，寒意猶存，萬物都還在寒冷中沉睡，這時移栽或許能活。我約上一位兒時的玩伴，和他一起扛着橛頭出發了。
山翠枝早春開花，那時尋找比較容易。這個季節的山翠枝，還沒有花和葉，首先僅辨認就是個難題。好在我們都有過多次接觸，估計能找到。目標明確，我倆直接奔着後山的懸崖峭壁尋去。爬到半山腰，我們撥開細長枯黃的雜草，像探雷那樣一步步挪動。
人在山半腰，心也提到了嗓子眼。萬一在這樣的地方滑倒，跌落下去肯定遍體鱗傷，甚至有生命危險。這樣的地方平時少有人來，荒草沒膝。雖然有心理準備，厚厚的棉衣還是被野酸棗的短鈎刺劃破了多處，有些長刺，還刺破衣服直接扎進皮肉。小心翼翼找尋了半個多小時，我們終於發現了一叢山翠枝。這時的山翠枝，枝條顏色褐黑，表面滑亮乾瘦，又細又脆，輕輕一折即斷。提着三叢根部帶土的山翠枝回家時，幾處被刺到的皮肉依然在疼。疼歸疼，心裡還是很美的。試想啊，來年春天，花盆裡的山翠枝萌芽開花時，那種翠綠和純白，該多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