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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家廊】查令十字街84號:愛書人的精神燈塔

2018-06-01

鍾 倩

一個真正的愛書者,會為找不到喜歡的書而苦惱抓狂,也會為失而復得的書欣喜若狂,更多的時候,則是處於困惑之中。我也有這樣的體驗,為了借閱《查令十字街84號》,我跑了兩所高校的圖書館,明明在館藏,卻怎麼也找不到;後又去公共圖書館,不是被別人借走,就是處於修復狀態。友人相勸,「網上買一本吧,不要為此傷腦筋了。」我還是不甘,回過頭來,再去高校圖書館「撿漏」,還是失望而歸。

借書的迫切就像愛情,擱淺一段時間後,我終於在市圖書館借得《查令十字街84號》,利用整個晚上閱讀,那種感覺奇妙極了。想想,奔波近兩年,才到手的書,怎能不珍視呢。海蓮.漢芙,三十三歲的剩女,紐約窮作家,受不了紐約新版本書的昂貴,偶然機會在《星期六文學評論》刊登的廣告上獲知,英國有一家馬克斯與科恩書店,店主是古書商,專售絕版書,她便致信購書,道出自己的要求,「買不到而想讀的書、目前最想讀又遍尋不着的、而且每本書不高於5美元。」

從此,海蓮與書店書信來往二十餘載,購書、選書、論書,更讓我感動的是,因買書結緣建立的情愫,啟程赴英、拜訪書店最終成為未完成的心願,但是,凝結在「查令十字街84號」的深厚情感永存。或許有人以為,書信來往圍繞着書,時間久了會枯燥乏味,那絕對是一種誤讀。海蓮直率、幽默、有情,與書店工作人員成為親人。收到書後,海蓮經常大喜:一本《斯蒂文森》,大呼漂亮迷人,一本精裝版合唱樂譜,喜歡得不行;只賣6美元的《大學論》,她覺得自己真是快受不了自己;過生日收到詩集《伊麗莎白時期情詩選》,「三邊頁像上金,心有靈犀前人冥冥共讀而慼慼於購,時而被耳提面命」;有些時候,她也很氣憤,痛斥起來頤指氣使。比如,寄書杳無音訊,她直呼弗蘭克.德爾,「你該不是在打混吧?」轉而又說,「叫復活節兔子給你捎個蛋,希望它到達時不會看到你已經慵懶而死了。」

對於有些被刪減的書,她難以容忍,爛書碎屍萬段,而卡圖盧斯氣得她滾下床,譯得佶屈聱牙。有一次她直言「汝等無賴」。撲面而來的,是海蓮對書的摯愛,是精神的高貴,心靈的潔淨。1840年出版的《主人傳》,二百多年了,她痛斥前任書主「子孫不肖」;店主隨手用內頁當包裝紙、填箱料,她認為世道中落、萬劫不復,替被包在裡的書的作者約翰.亨利鳴不平,「主教閣下,斯文如此掃地,君豈信乎哉。」她的閱讀廣泛,又眼光獨到,《垂釣者言》裡的木刻版畫使她沉迷,「我們活在一個詭異的世界......這麼漂亮又能終生廝守的書,只須花相當於看場電影的代價就能擁有,上醫院做一副牙套卻要30倍於此。」

閱讀,就是與聖賢與古人對話,就是精神世界的遨遊。而買書的過程中,與書店產生的情感交集,亦是美好的、有趣的、難忘的生命體驗。海蓮看到鄰居的男友布萊恩在英國重建時期物資匱乏,每月供應一隻雞蛋,每個星期供應兩盎司肉,她便從海外採購食物給他們寄去,從天而降的食物包裹令他們萬分驚喜,火腿、雞蛋、牛舌罐頭,寄的時候,她經常為選擇生雞蛋還是乾雞蛋而糾結,她把他們視為一家人。

為了答謝海蓮,塞西莉的鄰居,年過八旬的獨居老人博爾頓太太,親手製作的愛爾蘭繡花桌布,「米黃色的底布上以手工繡着古典的花草圖案......全是各自不同顏色,濃淡有致的花兒」,當做聖誕節禮物送給海蓮,她興奮萬分,向女友炫耀。一次次收到珍貴的絕版書,她覺得這是不划算的聖誕禮物交換,「我送你們的食物很快吃光抹淨,你們送給我的禮物,卻和我朝夕相處,至死方休,我甚至還能將它遺愛人間而含笑以終。」這是多麼讓人艷羨的友誼啊,這是多麼叫人回味的書緣啊!後來,無意中得知他們去黑市上賣襪子換取乾燥蛋,她委託在英國度假的瑪克辛送去四雙襪子,店裡沒有人,當大家看到襪子的時候,頓覺「隔海變戲法」。「一間活脫脫從狄更斯書裡頭蹦出來的可愛舖子,極目所見的全是書架,高聳直抵到天花板的深色古老書架」,就是這樣上演着動人的故事與佳話。

生活困頓,租房,冬天沒暖氣,海蓮沒有因此氣餒,更沒有因受挫而絕望。給電視劇寫劇本賺稿酬,還寫謀殺案,「我就寫發生在古書店裡的謀殺案,你是演歹徒,還是扮刀下之魂?」她夢想着早一天赴約,「到時我會蹬着古董木梯,撣去你們書架頂層陳年污垢,順便也把你們的優雅端莊一併一掃而光。」店員們也是望穿秋水,等待「那位美國遊客」......海蓮的到來。工作不穩,她買書的腳步從未終止,看牙支出再次打碎她的夢想,「連牙齒都棄我而去了,總該給自己留點兒什麼」,讓人莞爾。拿到編劇獎助金後,她一如既往地選書,勤奮寫稿,只不過先詢問書價,再進行定奪。朋友在她的引導下喜愛上簡.奧斯汀,她決定送朋友一套完整版的書,「如果是一整套的話,先讓我知道價錢,萬一太貴,我會叫她的先生分攤,我和他各選半套。」

如此買書,也是讓人敬意的。叫我印象深刻的是,處於困境中的海蓮,非常樂觀,無論是享受閱讀的精神愉悅,還是沉浸在分享閱讀的心靈富足,她的生活都是充實的,讓人嚮往的。她掛念着店員的情況,詢問諾拉,「告訴希拉和瑪莉(塞西莉的兩個女兒,希拉是教師,瑪莉已經訂婚),她們的小孩都將免費獲贈作者簽名的《少年歷史讀本》,這樣子應該能讓她們比較願意安定下來增產報國的了。」她從寫劇本轉向編兒童歷史教材。多少年後,查令十字街84號成為愛書人的聖地,儘管書店幾多變遷,可後人對書店的嚮往和閱讀的追尋,走向永恒,它就是人類共同的精神燈塔:「為了瞧倫敦街景看了許多英國電影,我要去追尋英國文學」,所以,查令十字街84號也是文學的城堡,精神的坐標。「書店還在那兒,你們若恰好路經查令十字街84號,請代我獻上一吻,我虧欠她良多」,讀到書尾這句的時候,我的眼睛濕潤了。

書店裡的八位職員,先後有兩位去世,博爾頓太太也去了天堂,橡原巷37號的那間房間,卻永遠為海蓮空着,成為美麗的眺望。無論時代怎麼變幻,紙質閱讀都是美好的事情,書信來往都是溫存的記憶,就像諾拉在信中教給海蓮在布萊恩生日晚宴上做的約克郡布丁,「一籠高高鼓起、鬆軟細緻入口即化的特大號烤餅」,甜美,焦脆,又回味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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