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吳翼民
古人把吳越之楊梅、嶺南之荔枝和西涼之葡萄並稱華夏三大佳果，巧的是這三大佳果的成熟期比較接近，入夏時，楊梅和荔枝幾乎同時登台亮相，楊梅果期較短，不到一個月便告謝幕，荔枝果期的跨度較長，得以延續到秋天，便銜上了葡萄的果期，當葡萄轟轟烈烈湧來，各種各樣的水果都爭先恐後上市了，把整個世界浸潤得一片蜜甜。
楊梅是裸果，與之相偕登場的裸果還有草莓和桑葚之屬。兒時對桑葚的記憶非常真切，因為江南原是蠶桑之地，到處都栽桑樹，有道是「種桑栽桐，子孫不窮」，連城市裡的孩子也把採桑養蠶作為一大遊戲，看着蠶子孵化出點點黑色的小蠶，一月餘便長成了粗肥的白蠶，便「上山」吐絲結繭，那過程極是有趣。當然，桑葚便是豐盛的副產品了。那時家家的孩子都大把大把地採食桑葚，吃得滿嘴滿臉都是紫色，連衣裳也染紫了，像打翻了紫藥水似的。其實那玩意兒是不大好吃的，不太甜，有股青汁味，遠不如楊梅可口。
吳地的楊梅如期上市了，也便宜，像蘇州這地兒，多數人家都有太湖洞庭東西山的親戚朋友，就呼朋引類乘着班船去吃楊梅。太湖中的東山和西山漫山遍野是粗壯的楊梅樹，暖風一熏，於是漫山遍野是採楊梅、吃楊梅的人們。當地人的規矩，即使陌生人，進入楊梅林也不犯忌，只吃不帶就可。都是又紫又黑的大楊梅啊，一顆顆掩映於翠綠欲滴的樹葉裏煞是誘人，看一眼也會淌下口水。楊梅的妙處是甜中帶有微酸，這是荔枝和葡萄所不具備者，古人吟詠楊梅「眾口但便甜似蜜，寧知奇處是微酸」，夏日裡口渴之時，啖一顆楊梅，滿口生津，精神為之一振。
我的姑媽出嫁在西山，她每年回娘家之日便是楊梅成熟之時，總是大筐小筐裝滿了一輛黃包車，人坐在黃包車上被楊梅淹沒了。那一天，我們全家老小都會倚門而望，望着甜蜜的姑媽攜同甜蜜的楊梅款款而來。那楊梅啊，是一臉盆一臉盆的舀着吃了，還分贈給左鄰右舍，讓鄰舍們也感受一下太湖岸邊的甜蜜。那時從東西山航來的班船，沉甸甸的都裝着楊梅，堪稱「甜船」。如今交通發達，都通了汽車，太湖大橋直取湖心，東西山的楊梅源源運進城市，江南諸城的大街小巷都能見着賣楊梅的果農，吳儂軟語和楊梅一樣的可人，可謂初夏一景。現在吃楊梅似乎更方便更尋常，但不知是何原因，如今我吃到的楊梅，遠不如從前吃到的楊梅那麼口味純正了，是少了點從前的情趣，還是味蕾退化了呢？
細忖之下，還是關着情趣，自己採食果實還關着什麼親情和故事，享用起來當然味道要濃得多，便如前年去新疆觀賞和品味葡萄，就和平時享用葡萄的味兒大不相同了。
新疆之旅，乃是名副其實的甜蜜之旅。初秋的天山南北瓜果山積海聚，連空氣也分外的香甜。行車於道，道兩旁絡繹是瓜果的攤子，甜瓜和葡萄唱了主角，瓜類以哈密瓜和西瓜為多，葡萄的品種可就多啦，細數一下，竟有十餘種之多。有些品種生平頭一回看到，既好看，又好吃。於是沿途就買，在葡萄架旁邊摘邊稱，邊行邊吃。新疆之大，欲遊覽一個景點，通常得驅車數百公里，大半天的車程幸有葡萄為伴，才不致乾渴寂寞。這時節，身患糖尿病的我也顧不得了，且饕餮了再說，寧可不吃飯，也要夯足了葡萄。說實在的，唯有新疆的葡萄才算是真正的葡萄。在吐魯番所見，到處是晾葡萄乾的架子，磚砌的，靈巧而通風，無須經人工加工，純天然的綠色食品。所以到新疆的人無不大包小包採購那玩意兒，因親眼所見葡萄乾製作的全過程，買了放心。當然，人們更多的便是攜帶整箱整箱的新鮮葡萄了。
想看葡萄的大場面，且到飛機場去，機場各趟班機、無論飛向哪裡，芸芸旅客所攜帶的行李主要的是葡萄。或云，新疆特產葡萄全國哪裡沒有，價格也未必高昂？但出新疆的旅客非攜帶了不可，因為這是他們親眼所見，抑或親手所摘，是絕對的「原裝」貨，口味純着呢。
飛機轟鳴着起飛了，半是葡萄半是人。這時的飛機應稱作「甜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