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在美與內在美,到底何者重要?相信多數人都會認同是內在美相對重要。莊子似乎也不例外,他在《莊子.德充符》中分別虛構了不同醜陋古怪的人物,以說明內在德性遠較外在一切重要。其文曰:
闉跂支離無脤①說衛靈公,靈公說之②,而視全人,其脰③肩肩④。甕盎大癭⑤說齊桓公,桓公說之,而視全人,其脰肩肩。故德有所長,而形有所忘。人不忘其所忘,而忘其所不忘,此謂誠忘。故聖人有所遊,而知為孽⑥,約為膠⑦,德為接⑧,工為商⑨。聖人不謀,惡⑩用知?不斲11,惡用膠?無喪,惡用德?不貨12,惡用商?四者,天鬻13也。天鬻者,天食14也。既受食於天,又惡用人?
「闉跂支離無脤」與「甕盎大癭」雖然醜陋古怪,但只要內在能力獲得賞識,其外貌缺憾也自然會遭人忽略,甚至讓正常人都相形見絀。
為何如此呢?因為相對外表容貌,內在德性顯然更加重要。這有點像佛家言「相由心生」,也類如諺語「情人眼裡出西施」之理。
其實,所謂美與不美,正常與否,都統統不過是一種相對概念,向無絕對準則,一切全受主觀的心性影響。而這一種內在心性,是生而有之、不假外力的自然存在。莊子崇尚自然,反對人為修飾,認為只要能保守這種源自天然的內在德性,即可與天道契合,體會萬物齊一之理。
據此,我們再重新反思,內在美是否真比外在美重要呢?或許,兩者根本沒有任何抵觸,莊子也應該不會落於任何一邊,因為不管內外也好,只要合乎自然,就是最好。
譯文
有一位跛腳、傴背、缺唇的人去游說衛靈公,衛靈公很喜歡他,再看看那些身體健全的常人,反覺他們頸項細長古怪。又有一位脖上長有如盆子大的腫瘤、名叫甕盎大癭的人去游說齊桓公,齊桓公很喜歡他,再看看那些身體健全的常人,也感到他們頸項細長古怪。因此,只要有充實過人的德性,他形體上的殘缺就會被人忽略。然而,俗人總是執着不忘自己所應該遺忘的東西(指外形的美醜),卻反過來遺忘自己所不應遺忘的東西(指德性的高下),這實在是真正的健忘啊。所以聖人悠遊自適,把智謀看作災禍根源,把規範看作束縛限制,把施恩看作交際活動,把工巧看作商賈行徑。聖人不圖謀慮,又何必依靠智巧?不施雕琢,又何必作繭自縛?不失本性,又何必強調恩德?不求謀利,又何必投機推銷?
此四種品德,可謂天養。所謂天養,就是天然的養育。既是自然稟受的,又何必用人為來求取呢?
註釋
① 闉跂支離無脤:假托人名,旨在強調其人外貌醜陋古怪。闉,彎曲,此指傴背。跂,通作「企」,指踮起腳尖,此用以形容腿有毛病而跛腳走路之貌。支離,形容支離不全貌。脤,同「脣」。
② 說之:說,通作「悅」,愉悅。之,代詞,指前來游說的闉跂支離無脤。
③ 脰:脖子。《說文》:「脰,項也。」《史記.田單傳》「自奮絕脰而死」,《史記索隱》引何休云:「脰,頸,齊語也。」
④ 肩肩:細長貌。成玄英疏云:「肩肩,細小貌也。」《經典釋文》引李軌釋云:「羸小貌。」
⑤ 甕盎大癭:假托人名,強調其人外貌醜陋古怪。甕、盎,皆為古代盛器,猶如今天的盆子。癭,頸瘤。《玉篇》:「癭,頸腫也。」
⑥ 而知為孽:而,猶「以」。知,通「智」,智謀。孽,災禍。
⑦ 約為膠:約,約束,泛指社會一切禮法規範。膠,膠漆,一種黏性物質,比喻約法對人思想的禁錮。
⑧ 德為接:德,恩德,此謂施恩於人。接,交接,此指交際應酬、籠絡人心之法。
⑨ 工為商:工,工巧。商,商業投機活動。
⑩ 惡:如何,怎麼。
11 斲:砍、削、雕琢。《說文》:「斲,斫也。」
12 貨:財物,引申作買賣謀利。《說文》:「貨,財也。」
13 鬻:通作「育」,養育。
14 天食:天,天然。食,讀作飼,指供養。
■謝向榮博士 香港能仁專上學院中文系助理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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