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 星
兒子上小學，早中晚一天接送四次。妻子懷孕七個多月了，偶有不適。我忙東忙西，有時實在照顧他倆忙不過來，就請母親從老家趕來幫忙。
母親到後，家中一切瑣事，基本上都由她着手處理。搬花、澆花、做飯、接送孩子、洗衣服、打掃衛生，家裡的凌亂，立馬得到改善。我的心思，則完全收回來，做些平常想做卻沒時間做的事，諸如讀書，諸如學習。
全家都在時，家中的電視是不開的。兒子得做作業，怕影響到他。妻子有時戴上耳機聽聽音樂，練練朗誦；我則瀏覽網頁或看看書。適應了我家的生活規律後，母親每晚都老早就去她的房間。有時切些水果，喊母親來吃，她也遲遲不出來。
那次從母親房間外經過，透過窗玻璃，發現她戴着老花鏡和頭燈，正坐在床邊忙活。我很好奇，推門進去。母親知我進門，沒抬頭，繼續拿着針線在繡東西。她怕一抬頭，再繡就找不準位置，容易出錯。母親的房間有一盞燈，挺亮堂的，但她還是要戴上頭燈，否則看不清楚。
我問母親在繡什麼，她這才停下手中的針線，敞開一副十字繡給我看。近看，花裡胡哨的色塊和線條，根本沒法辨認。把整幅圖打開後，在母親的指引下，我才弄清這幅兩米多長一米多寬的畫卷，是張《八駿圖》。凌亂的顏色，一個小色塊一個下色塊排列着，密實得讓人眼花。怪不得母親要帶着頭燈繡呢！山水、梅花、駿馬、草地，眾多元素，界線模糊，濃淡無序，卻全部需要用針線勾勒。母親說，每一個小方格有四個小孔，每個小孔進針四次。整幅圖得用六十多種顏色的線搭配着繡。我按照標記算，橫着的寬度是790個方格，豎着的高度是295個方格，每個方格四個針孔，每個針孔進針四次，總共是3,728,800針。就算每進一針用時0.5秒，平均每天不間斷繡4個小時，不算查找、配色和換線的時間，也得129天半才能完成。事實上，人不是機器，這種速度，根本做不到。一天4個小時速度不變地繡，是不可能的，真這樣繡，誰都受不了。更何況，母親的大部分時間得操持家務，真正能安心繡十字繡的時間，也就晚飯後那兩三個小時。
母親年齡大了，眼睛早就花了，不宜再這樣勞作。我起初是粗暴地拒絕，我告訴她繡這種東西沒用，想賣高價，也沒人會買。雖然我知道，這類費時費力的手工作品，在市場上是挺值錢的，買家也不會少。母親不信，給我舉例子，說我老家的四嬸說過，這種十字繡很值錢。很多人高價想買。後來，又補充了一句，說沒能給我們什麼，要給我們留個紀念。
這樣一幅帶着溫度和情感的純手工作品，真正繡完，如果只是抽空繡，恐怕得三五年時間才行。但是，很顯然，母親急着想盡快完成。早晨，母親一般六點鐘起床，做完早飯才叫醒兒子起床吃飯，然後送他去學校。我和妻子上班後，母親才吃飯，之後又忙着收拾家務。
洗衣、拖地、燒水，刷洗碗筷，像跑預先設定好的電腦程式似的。把這些每天必做的事忙完，母親才有空拿起十字繡，穿針引線，忙忙活活繡上一陣子。上午十一點半左右，鬧鈴一響，母親就得趕緊把十字繡收拾起來，開始準備中午的飯菜。十一點五十五分前，母親朝小學門口趕。最遲十二點前，一定得在接送點準時等候。
兒子是個嘴饞的家伙，兩天不見肉就會嚷嚷；我不願意吃辣椒，生涼菜也不太敢吃；妻子自從懷孕後，嘴特別挑剔，一吃不合適就吐。「一人難稱百人心」，母親有時犯難，就問妻子想吃什麼，照顧了妻子，就可能照顧不到兒子和我。我無所謂，好孬都能湊合。可兒子人小嘴快，動不動提意見，幾頓不見肉就忍不住，吵着得吃上一頓。
我住的這條街巷，是隱藏在小鎮中心的。這個地方，鄰里之間都不是太熟悉，不像在農村老家，沒事時可以互相串門。母親在這裡住着，應該是不習慣的。我告訴她，我們不在家時，可以打開電視看看。五六十個頻道，一定有喜歡的節目。
在老家時，母親是喜歡看電視的。兒子周五下午回老家，常和母親爭頻道。見母親實在想看時，我就制止兒子，找個理由把他叫到一邊，不讓他跟着瞎摻和。其實，小家伙平時也沒多少電視節目可看，回到家就做作業，一做就是兩個多小時。
然後，就引導他看課外書。不去管什麼「書中自有黃金屋」，也不去管「書中自有顏如玉」，開卷有益倒是真的！多看看有益身心的書，總是好的。
不讓兒子看電視，還有一個原因。現在的電視節目，除了娛樂作秀，就是動作片、情感劇啥的，還有舶來品的動畫片！在我看來，都是「肥皂泡」。
真正適合兒童看的，畢竟太少！一個不經意的換台，就可能看到接物的鏡頭、親熱的場景。這對八九歲的孩子而言，也許沒啥，可久而久之，就難說了。有一段時間，小家伙竟開始崇拜明星。我沒呵斥他，心中卻清楚，必須得引導他。明星有明星的存在價值，但明星不能當飯吃。小小年紀就想當明星，就要追星，肯定不利於健康成長。
我七八歲時，家裡那台黑白電視，總不清晰，也沒幾個台可看。除了《西遊記》，好像沒啥想看的。調皮搗蛋的時候，母親經常是以「打」代教。我對「虎媽」、「狼爸」式的教育方式，從內心牴觸，也不想強加給兒子，只好適時引導他。
那時，母親就是身兼數職的。作為妻子，洗衣做飯操持家務，樣樣精通；作為母親，教育子女，做衣服鞋帽，納鞋墊、織圍脖，縫縫補補，是行家裡手；田地的農活，父親一個人忙不過來，她也沒白沒黑地去幫忙。像採金銀花、拾柴禾之類，還比父親做得更好！從我記事時起，母親就一直在為一家老小操持，家裡家外，整天在忙！
粗暴制止不行，好說歹說也不行。母親來我家後，一有時間就坐在房間裡，繡那副十字繡。有時候，繡得入迷，飯菜都做不及時。我不好說什麼，只好讓妹妹幫忙溝通。估計，妹妹也相當犯愁。
十字繡《八駿圖》的確是幅好作品，雖不如《清明上河圖》名氣大，真繡起來，一點不比那副五米多長的《清明上河圖》容易。母親繡《八駿圖》，就是看中了蘊含在圖中的藝術價值和手工價值。就算她不說，真繡出來了，我們也捨不得拿到市場上去賣！
《八駿圖》，母親已繡了一段時間了，再阻止也沒用。每晚九點多鐘，我都要到母親房間的窗外催促，讓她睡覺。若不肯睡，我就得找藉口。睡晚了，第二天起不來，萬一做晚了飯，肯定影響上學和上班。這樣說了，母親才肯早睡一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