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青龍寺的櫻花。 作者提供趙鵬飛
地丁葉嫩和嵐采，天蓼芽新入粉煎。地丁便是蒲公英，有些地方也叫婆婆丁。聽名字，就是一種很接地氣的植物。
我剛從北方的家回來，舌尖上涼拌蒲公英的味道還未散去。微苦清新的滋味，遇上香港三月回南天的濕滯，有一種異常的體驗。這個時候，正是北方鶯飛草長的時節，杏花、梨花已經粉白如雲，逢風而落。櫻花、桃花初綻，楊柳的葉子青嫩柔軟。這個時候，遍地葳蕤的蒲公英，也最適合被涼拌。踏青賞花之餘，採摘一捧蒲公英，彷彿是標配。
在城市，公園裡，大小樹下，秋日落下未掃盡的枯葉中，一株株蒲公英緊貼着落葉腐土，葉片粗大肥碩，輕輕一扯，圓錐白長的根鬚跟着一起離土。在鄉下，田間地頭，溝渠河畔，路邊人家的院牆邊上，一窩一窩的蒲公英，迎風葉舞，很是招人的饞蟲。
新採下的蒲公英，要連着長長的鬚根一起淘洗乾淨，簡單橫切成段，滾水焯熟濾乾，撒上鹽、半小勺乾辣椒粉、一勺蒜泥，再潑上一勺滾油，拌勻了，下飯佐酒都是一道好菜。有一種吃法是像江浙館子料理馬蘭頭那樣，過滾水焯過之後剁成丁，再用麻油、粗鹽調味。還有一種是熗炒，用高溫熱油殺去其微微的苦味。也有人喜歡蘸醬生吃，雖然舌尖帶苦，卻很能吃出略帶青草氣息的春天的味道。
我還見過鄰居的一種做法。新鮮的蒲公英淘洗乾淨，根葉分離，整片的葉子，滾水殺青迅速撈起，一片一片擺在竹蓆上風乾，然後一紮一紮地收拾齊整，每日拿來代茶泡水喝。據說長喝，可以祛除臉上的黃褐斑。
以前並不覺得春天的蒲公英多難採摘，最不勤快的人，提籃出門半天，也能滿籃冒尖地回來。最近幾年，養生之風大行其道，春天吃蒲公英竟然成為一種風尚。公園裡野生的蒲公英剛一冒頭，就被人連根扯走了。傍晚時分，守在城門口，讓出城踏青的人打開車子後蓋，裡面必定塞了一大包順道在田野裡採摘的蒲公英。
中國很大，南北的習俗相差也大。對一種藥食同源的植物的認同卻罕見地一致。這不僅是因為本草裡說，蒲公英解食毒、散滯氣、清熱毒、化熱毒、消惡腫。更因為這種外表普通的植物，生長隨意，對土壤氣候幾乎無甚要求。有時候從華富邨的長台階走過，也能看到水泥包裹着的縫隙裡，探出一簇淺綠的葉子，一朵普通酒瓶蓋大小的黃花，在葉頂發呆。過了一兩個禮拜，偶然再從那段長階走過，蒲公英的葉子仍舊淺綠，頂上的黃花已羽化成一朵輕盈剔透的絨球，只待一陣風，它便要帶着種子四處飛散。或許你在飄窗上晾衣服時，不經意間在窗外的縫隙裡瞥到的那一朵黃，便是它在世間的子嗣繁衍。
在西式的文化裡，賦予蒲公英的花語是「無法停留的愛」，很形象，也淒美傷感。自從長大離家之後，跟父母家常的日子，一年至多不超過半個月。從未親眼看到他們鬢上的黑髮，是如何就漸次染上了抹不去的霜花。更讓我感嘆的，是家中的幼小一輩，在我還未來得及一一牽着他們的手，迎着風去街頭瘋跑，他們已經文質彬彬地待我像客人一般。
我們又何嘗不是一株一株的蒲公英。在恣意隨風的四季裡飄散，看似得到了廣袤無邊天空，失去的卻是永遠都不能挽回的參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