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於一月從瑞典回港,下學期開學後與我吃了一頓廣東菜。燒腩仔上桌時,我們聊到「永夜」(polar night)。永夜又譯作「極夜」;南北兩極每當踏入永夜時間,就會出現超過二十四小時的黑夜。在這些漂亮的名字下,是日光缺席的神秘和憂鬱,聽說是種不是所有人都應付得來的氣氛。
怎樣在永夜裡分辨每日三餐?這是我首先想到問題。都算作消夜了。《紅樓夢》裡的賈母說:「夜長,不覺得有些餓了。」無盡的黑夜,會不會讓我們餓無止境呢。蘇軾飄逸,自能「暫借好詩消永夜」;但我的胃比較像賈母,晚上會愈來愈餓,總想吃點東西。
香港作家傑克(黃天石)在小說《心上人》裡,寫了女主人公夜裡即席煨番薯,來向男主人公示愛的一幕。她輕罵男主人公在寒夜餓時,只會調杯乳粉(奶粉)和吃兩塊餅乾,也算是一頁消夜風景。煨番薯、奶或餅乾,清清淡淡,可以暖胃。
陶然先生在台北西門町吃的消夜,是牛肉麵。他在散文《西門町》裡說:「到達的那天晚上,便在西門町兜了一圈,然後去消夜。那是一家叫『魚窩』的食店,我們沿蚞Q上藍色光管的梯級登上樓去,那二樓的食客不多,鞦韆雙人椅搖呀搖的,我們便坐在那裡,喝冷飲,吃牛肉麵。」吃茼Y荂A與晚餐沒有兩樣,重新填滿夜的飢餓。
整個下學期都在趕製線上教學用的新教材,我的時間完全不夠用。我祈求每個黑夜都有四十八小時,讓我在天亮前做好。某天因忙碌得三餐都沒正式吃,晚上十時就突然想來一盒乾炒牛河。從前不大喜歡家人排夜班;那個晚上,我第一次覺得,排夜班是好的。
除了永夜,N又與我聊到去年彼此經歷過的大小事情。她說她想念粵東菜,但北歐的打邊爐材料很貴。她也說她想念香港的詩。我記得她從前寫過一首詩,詩裡有花。一直聊到其他餐桌都散席,方發覺要回家了。已是打烊時間,店家沒能送上我很想吃的紅豆沙。
陪N散步去她候車的地方。道別後,想起了豐子愷那句「人散後,一u新月天如水」。我拿粍送我一大袋家裡種的青菜、番茄,搖呀搖,走進夜色。 ■鄒芷茵博士 香港琤秅j學中文系助理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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