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青 絲
到公園運動，看到一個老頭抱着一棵苦楝樹在猛力搖晃，苦楝子如雨點般落下來，樹下幾個人趕忙蹲下撿拾。站在旁邊看熱鬧的人都覺得奇怪，不明白這些人撿苦楝子來做什麼。
我知道撿苦楝子的人是用來泡藥酒，外用有抗菌治癬的療效。從這個細節，也能看出不少過慣了城市化生活的人，與舊有的鄉村經驗是脫節的，因為在過去，苦楝子是有專人收購的商品，撿苦楝子賣錢是鄉下的小孩子改善生活的重要方式。
苦楝樹在南方是很常見的庭院綠化樹，一是易存活，不挑地，二是成材快，木料可堪大用。屈大均的《廣東新語》記述，明清時期，嶺南鄉村生養了女兒的人家，會在屋前屋後種幾棵苦楝樹。女兒到了摽梅之年，樹木也長至可供成器，砍了做傢具作為陪嫁，與紹興的女兒紅酒，有異曲同工之妙。
我幼時住的街道也有很多苦楝樹，有幾株樹幹尤為粗大，小孩雙手無法合圍。春末夏初，枝梢處會開出淡紫色的小花，釋出一股淡雅的植物青氣。苦楝花可以提煉芳油，其香氣令人舒適安神。蘇軾的《香說》記敘，宋仁宗最寵愛的張貴妃喜雅致素淨，其臥室每天淨化空氣，焚燒的香是用苦楝花、松子膜、荔枝果皮一同蒸餾提煉製成，諸如沉檀、龍麝這些名貴的香料，都一概不取。苦楝花的豐富內蘊，既切近大眾的深層記憶，又能滿足貴族階層的私人需求。
苦楝樹的枝葉茂密，亭亭如車蓋，夏日時節，會有很多人聚集坐在樹下的石凳上聊天乘涼，是消閒小憩的好所在。到了秋天，枝頭會結出一串串橢圓形小果，起初是青色的，成熟後就轉為了金黃色，故苦楝子又有別名「金鈴子」。
嶺南古民謠曰：「荔枝好食不生子，苦楝無甘墜折枝。」意為苦楝子有微毒，無法像荔枝那樣作為水果食用，即使樹上結出的果實把枝頭壓折了，也沒人來摘。當然這是藝術修辭化的說法，苦楝子除了可以賣錢，對小孩子來說，也有許多可玩的樂趣。趁苦楝子未完全成熟、顏色尚青時摘下來，硬邦邦的一粒粒，圓轉如彈丸，用針線串成一串掛在脖子上，是做遊戲的道具念珠。
完全熟透了苦楝子，果肉漿軟，呈紫褐色，又可以用來做鋼筆墨水。把苦楝子泡在清水裏，任其泡脹糜爛，待果肉的色素徹底溶解到水中，取一塊布過濾，把沉澱在水底的渣滓濾掉，就是自製的藍黑墨水。這種墨水只能蘸着書寫，灌到鋼筆裏會凝結，無法使用。
苦楝木的硬度適中，可塑性好，木料經過高溫定型後，不易變形，在高溫潮濕的嶺南，是最常見的傢具木料。我讀初中的時候，家人給我買了一個用苦楝木做的床頭櫃，兼作書桌。沒有上漆的原木櫃，每當伏案寫字，就會聞到一股苦楝木香。淡淡的苦楝木香，無聲地撫慰着少年的苦悶和倦怠，陪伴我度過了那段浮躁焦慮的青葱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