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敏迪
觀光隧道穿過上海的黃浦江,來到高樓林立的陸家嘴時,突然讓我想起了伊尹負鼎的故事。《孟子》中萬章問孟子:聽說有莘氏的伊尹,是用通過做陪嫁的廚師,才遇到並說動商湯,讓他重用自己的?孟子否定了這種說法,說「非其義也,非其道也」的事情,伊尹是不會做的,就是「繫馬千駟弗視也」。
此事在司馬遷的《史記》中是這樣說的:「伊尹名阿衡,阿衡欲干湯而無由,乃為有莘氏媵臣,負鼎俎,以滋味說湯,至於王道。」伊尹是不是負鼎看似不甚重要,但卻關係到了一個目的與手段的問題。《史記》雖然也說:「或曰:伊尹處士,湯使人聘迎之,五反然後肯往。」但這種附記式的記載,本身就表明了作者的態度。《孟子》說:「吾未聞枉己而正人者也,況辱己以正天下者乎?」手段卑鄙的人,怎麼能做得高尚的事業呢?
蘇軾曾經批評過司馬遷,他在《東坡志林》中所說:「司馬遷二大罪」是「論商鞅、桑弘羊之功也。」和易中天說:儒、墨、道都是要為天下謀的,法家卻只為帝王謀一樣,蘇軾認為:「秦之所以見疾於民,如豺虎毒藥,一夫作難而子孫無遺種,則鞅實使之。」對於司馬遷稱道桑弘羊的「不加賦而上用足」,蘇軾認為是:「不過設法侵奪民利,其害甚於加賦也。」這樣,目的與手段就都成問題了。
陸家嘴是明嘉靖名臣陸深的祖居和長眠之地,他生前在給嘉靖皇帝講《孟子》的時候,講稿中有關伊尹負鼎的事,就被負責審定的桂萼給刪了。陸深的《儼山集》中記下了被刪的內容:「伊尹負鼎一說,以為係戰國時代之流言,馬遷不學之過,略謂:戰國之人溺志於功名遊說之間,以捷出於富貴利達之境,故為此論,不過蠱惑一時之聽,以求便一己之私耳」。陸深不僅批評了司馬遷在此問題上看問題的不夠深刻,他還恥於只講毫無思想內容的東西,所以按照規定講完被刪的講稿,他特意告訴嘉靖:「臣今日講章,經閣臣改篡,其間必有深意。」在他看來:那些一味講空話、套話的風氣背後,掩蓋的也無非是「以求便一己之私耳」。說這樣的話當然會得罪人,於是《南吳舊話錄》記載:陸深因此被貶官,去做福建延平府同知了。
陸家嘴陸深的舊居與墓,以及他的後樂園,在上個世紀還有殘跡留存,到現在當然是難以尋覓了,他死後,他的夫人捐地五十畝,出金二千襾助建的上海城,也只留下了一個為了紀念她,而曾經被叫做「夫人門」的小東門地名。
但還是有人回想起陸深伊尹負鼎的論說,還是有人喜歡陸深講過的幾句話:「讀古人書,須從己躬合處用功,不可如矮人觀場,隨眾喧喝。」;「士貴博古,亦要通今,博古而不通今,無用之學;通今而不博古,無禮之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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