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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書畫家郭詡《琵琶行圖》,上方書行草《琵琶行》詩,下方畫白居易與歌女邂逅相逢情境。
張敬偉
晚唐詩人白居易雖然不如「詩仙」李白和「詩史(聖)」杜甫名氣大,但三人堪稱唐代詩歌的代表性人物。白的詩歌不像李白的那樣豪放恣肆,也不像杜甫的那麼憂國憂民,用典奇崛。白詩講求通俗,有「老嫗能解」之說。後世蒙童學詩,白詩往往是敲門之磚,魯迅的祖父周福清就給魯迅開出了學詩的步驟:「初學先誦白居易詩,取其明白易曉,味淡而永。再誦陸游詩,志高詞壯,且多越事……」文學史家公認,白詩大抵分為敘事、諷喻、閒適、感傷四種,但這四種又不能絕然而分。如其著名的《長恨歌》、《琵琶行》等兼有上述四種審美屬性。當然,他也有「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來如春夢不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具有現代朦朧詩意境的詩歌。
總之,白詩成就很大,對後世影響深遠。不過,詩人之外的白居易卻有著鮮為人知的另一面。就為官而言,很多人存在很多誤會,認為白居易一生鬱鬱不得志。這或許是從《琵琶行》中所謂的「江州司馬青衫濕」所意會。史實是,白居易貶官江州司馬時已是四十四歲。在此之前,他從二十九歲中進士人生一直官運亨通,先後任秘書省校書郎、盩至尉、翰林學士,元和年間任左拾遺陪太子讀書。白居易一帆風順志得意滿,在此期間寫了數十首通俗易懂極具民間號召力的諷喻性詩歌,收錄於《新樂府》、《秦中吟》中。當時白居易詩歌在長安傳唱甚廣,據傳有很多「粉絲」將白詩文身其上。按照現在的話說就是學術明星。如此書生意氣,一帆風順,而又詩為心聲,犯了官場大忌。白氏中年被貶其實是因詩因言不合官場潛規則所致。
這場挫折對諳熟宦海風波的人言根本算不了什麼,但是對一直紅遍京城官文兩界的白居易而言,貶官江州那真的是受不了。《琵琶行》裡固然對「琵琶女」傾注了太多的同情,其實也是白居易自己的牢騷──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所以,從做官的氣量而言,白居易真的是溫室裡的嫩芽。不僅如此,《琵琶行》裡也有白居易京城大牌的呢喃,所謂「潯陽地僻無音樂,終歲不聞絲竹聲……豈無山歌與村笛,嘔啞嘲哳難為聽。」後世愛詩學詩析詩者,常常是愛屋及烏,因為愛詩而過度謚美了白居易的貶官語境和愛民情懷。其實,貶謫江州的白居易,對民間是排斥的,對京城豪華生活是留戀的,對貶官是恐懼的。一句話,他的意志是薄弱的,是無法適應從天上到人間的人生際遇。不過,文人對貶謫都會用美文美詩發牢騷,反而因詩的不朽掩蓋了其人性的弱點。陶潛如此,白居易如此,蘇東坡又何嘗不是?
白居易的苦日子並不長,三年後升任中州刺史,成為地方大員。又兩年,新皇帝穆宗即位,白居易因曾陪其讀書而重新回到京城。經過這番宦海風波,白居易的少年意氣和鋒芒早已不再,而多了些官場世故。期間所任京官雖不顯赫,但也頗受皇帝信賴。也許是嘗到了地方大員的甜頭,也許是忌憚了京官的勾心鬥角,此外白居易主動要求外放求官,先後任蘇杭二州刺史,晚年回京任太子賓客,以刑部尚書致仕。可見,除了貶官江州司馬這三年,白居易一生都是文名聞於當時,為官一路順風且品級很高,加之他活到75歲。可謂福祿壽俱全,享盡人生富貴。唐宣宗甚至都寫詩哀悼:「綴玉連珠六十年,誰教冥路作詩仙?浮雲不系名居易,造化無為字樂天。童子解吟《長恨》曲,胡兒能唱《琵琶》篇。文章已滿行人耳。一度思卿一愴然。」
白居易在歷代文人中確實是個異數,皇帝老兒愛其奇才,百姓愛其敢言,後人傳其文名。生前盛名,死後哀榮,而且永遠不朽。奇哉!異哉!更何堪,他還愛佛,號樂天居士;愛女人,一生都納姬妾;愛詩酒享樂,一天都離不開絲竹;愛多管閒事,人家關盼盼為故主張建封閉關燕子樓十年而癡情不改,白居易卻無情地嘲弄人家何不為張殉情——黃金不惜買娥眉,揀得如花四五枚。歌舞教成心力盡,一朝身去不相隨。關盼盼以自殺回敬了那個大男子主義的白居易。白居易狗逮耗子,其實也是基於對自己的不自信。一生狎妓無數的他,對於自己喜愛的兩位姬妾樊素與小蠻一點信心都沒有。所以,在其人生路途之末,還是遣送了她們,空留下「櫻桃樊素口,楊柳小蠻腰」的風流笑談。
評價白居易,今人還是要客觀一些的。不能因為他是個偉大的詩人,就將其人格官格誇大謚美。但就官品人品而言,白居易不過是個中國知識分子圓滿庸俗的一個符號。故而,白居易的詩歌是不朽的,其人品則是平庸的,不必為之拔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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