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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佛寺沿途的五百羅漢。
香港城市大學中國文化中心 郭錦鴻
萬佛寺位於沙田寶福山與道風山之間排頭村上之山腰,佔地八公頃,由月溪法師於1957年創建完成,是香港著名佛教禪林。由於教學需要,每學期我都與學生到該寺作實地考察。我們探討的,除建築群布局、供奉佛像、社會功能外,亦會談談五百羅漢。
萬佛寺是香港第一所根據雲南昆明筇竹寺塑造五百羅漢像的佛寺。2000年,萬佛寺住持吳星達居士根據筇竹寺梵音閣、天臺來閣和大雄寶殿內安放的羅漢群像,開展為期兩年的五百羅漢塑造工程,2002年完成。今天,可以見到五百尊以玻璃纖維製造、外層敷上金箔、表情殊異的羅漢,被置於沿路四百多梯級兩旁,夾道歡迎登寺人士。
其實,塑造並安奉五百羅漢群像,對於面對地方、環境、財政等種種限制的香港佛寺來說,實非易事。萬佛寺在塑造五百羅漢前,低組建築群左右兩旁已置有流行中國的十八羅漢群像,可見萬佛寺對羅漢信仰的推崇。此中原因除出於宗教原則和佛寺增值之考慮外,對於能加深香港人對羅漢的認識,亦是主要目的。大多香港人都知道拜佛、拜菩薩,拜羅漢的說法相對較少。筆者曾於課堂上要求學生寫下對「羅漢」一詞的任何聯想,結果大多數出現的答案是「疊羅漢」、「羅漢果」之類,亦頗有「十八羅漢」者,但能寫出「五百羅漢」者極少,可見普遍香港學生對五百羅漢的認識不深。「疊羅漢」即「疊摞漢」,是表演雜技;「羅漢果」乃「落暵(汗)果」,是除熱水果,這些詞語與佛教本無直接關係,卻「無辜入伍」,成為帶有宗教色彩的趣難詞。可見羅漢信仰在我國深入民心,促成這種諧音借用的情況。五百羅漢與十八、十六羅漢一樣,是羅漢信仰的重要內容,這裡不妨略作介紹。
羅漢即阿羅漢,梵語為「arhat」,是漢語音譯名詞,達到佛教聲聞四果中最高階位者為阿羅漢果。早期佛教認為,證得「阿羅漢果」者,就達到四智圓融,是修行的最高境界、出家人追求的最高目標。
早期的佛經便有五百羅漢的記載。東漢康孟詳194-199年間所譯的《佛說興起行經》,被認為是目前最早記載五百羅漢的漢譯佛典。不過,當時我國佛教尚未盛行,五百羅漢崇拜亦未成氣候。有研究者憑後來宋代劉道醇《五代名畫補遺塑作》中提到有「唐代塑聖」之稱的楊惠之於河南廣愛寺三門外塑出五百羅漢像,而斷定羅漢像最早見於唐玄宗開元年間。這個說法雖然存疑,但《宋高僧傳》卷27《普岸傳》中記載唐文宗大和年間河南廣愛寺已建成五百羅漢殿,以及吳越忠懿王錢俶(929-988)於天台山方廣寺建造五百羅漢銅像,可以推斷五百羅漢形象創建和崇拜的形成介於中唐至五代吳越年間。
至於五百羅漢的來歷,說法很多。包括:一、追隨佛陀左右的五百個真傳弟子(《增一阿含經》);二、五百個被佛祖度化而修成正果的盲人(《賢愚經》);三、五百隻打動獵人釋放被捕大雁的飛雁(《報恩經》);四、五百個被俘虜及挖去雙目的群賊,得佛祖救贖而證得正果(《大方便佛報恩經》);五、參與整理經、律、論大型結集的比丘,因為傳播佛陀的教義而證成阿羅漢(《四分律》、《五分律》);六、十六羅漢所領導的弟子,因其數量介乎五百至一千六百,故以五百羅漢稱之(《法住記》);七、在孔雀輸柯王孫弗沙蜜多羅滅佛時倖存,而致力復興佛教的五百羅漢(《舍利弗問經》);八、在大枯樹中因聽到有人誦佛經,死後托生為人、普證佛果的五百隻蝙蝠(《大唐西域記》)等等。
以上前四項及後四項分別出現在佛陀在生時和入涅槃後,其中較普遍的說法是第五項。翻查資料可知,佛滅後,其在世時的教義由弟子加以整理,舉行了六次大型的三藏結集會,第一次在佛入滅之年,於摩羯陀國之都城王舍城,共有五百比丘出席,稱為「五百集法」;第二次在佛陀入滅後約一百年,於崿舍離城,有七百比丘參與,又叫「七百集法」;第三次在佛陀入滅後二百三十六年,於摩揭陀國華氏城,有五百(一說一千)出席;第四次按南傳說法地點在迦濕彌羅國,於佛入滅後四百年,有五百比丘出席;第五次和第六次則分別於1871和1954在緬甸進行。首四次的結集彼此相差達百年之久,故四次結集的比丘不可能是相同的人。如果五百比丘的稱呼真是來自這些結集,那麼他們就不會有特定名號。就此看來,有理由相信「五百羅漢」一詞是歷史積澱而產生的「泛稱」,就好像我們常說「佳麗三千」的「三千」一樣,並不特指某些人。
儘管如此,由於羅漢信仰的流行,古代佛教徒總覺得為各羅漢配取名稱,才能「拜之有據」,亦有助五百羅漢信仰的繼續發展。因此,古人曾據佛經為五百羅漢配上名號,但由於歷史更迭,名號的統一受到影響。
今天,沙田萬佛寺的五百羅漢,據官方所指,由第一位阿若憍陳如尊者到第五百位願事眾尊者,全部都有名號。蓋其塑造意念乃取自筇竹寺,筇竹寺對五百羅漢有既定名單,因而順用。那筇竹寺所依據的名單,又依自何處呢?昆明社科學院院長龍東林曾作追蹤,證實其乃依據當時中國最早集五百羅漢名號大全的南宋《五百羅漢名號碑》一卷(《江陰軍乾明院羅漢尊號》石刻,完成於高宗紹興四年(1134))而編配的,這亦是清代創作五百羅漢時的依據。可恨的是,比此碑早36年的《供養釋迦如來住世十八尊者五百大羅漢聖號》(刻於北宋元符元年(1098))摩崖石刻,卻偏偏較遲被發現,致使明清至今天絕大多數佛寺的五百羅漢名號,所配排的次序和名錄,都非根據最早的石刻。
那麼,摩崖石刻上的名號又是否可信?是否就是傳說中的五百人?國學大家周紹良先生說:「事實上這些羅漢,固然滿足了五百之數,如果仔細研究,是極為混亂的。有的處於佛所生的時代,有的卻是佛滅度後的人物。……至於名號,有的用梵名,有的則為漢名,極不規則。稽其出處,都是從一些經論或傳說雜湊而成。」(《乾明院羅漢圖錄》)可見,五百羅漢尊號中,有些「一號兩譯」,後人誤以為隸屬二人,又對號入座,多畫幾位;有些則因對皇帝、建寺者或大施主的功德格外推崇,亦為他們造像並與羅漢群一起供奉。如成都寶光寺與昆明筇竹寺擺放了康熙、乾隆、泥塑大師黎廣修等的造像,四川新都寶光寺更直接把康熙、乾隆分別塑成第295及360號羅漢,成為「羅漢皇帝」,這都是典型例子。
雖然這種「被尊者入群」的意念很好,但長遠難免會模糊後世對五百羅漢名號的認知,其統一性勢必受到干擾。久而久之,當有人再為五百羅漢重編名號時,一旦錯手把他們都計算入內,並為其另立名號,便會出現超過五百位五百羅漢的古怪現象。縱然五百羅漢本來就沒有確定的身份,但中國人畢竟是一個不喜歡拜「無名神」的民族,所敬奉的神明雖廣而多,卻必有名有號,甚至有流傳故事作參拜的依據,追求「受拜者有名」。五百羅漢作為一個泛稱在中國卻各各擁有名號,就足以證明這一點。然而,既要做到受拜者有名,最好就能維持名號之統一和穩定,否則就會動搖依據的權威,如此,倒不如回流至泛稱,事情便簡單多了。 (本文及圖片由城大中國文化中心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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