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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王堆出土帛書《老子》。
龔敏迪
為了找一些資料,慕名去了一次楊仁山創建於1866年的南京金陵刻經處。這裡完整地保存了我國古老的雕版印刷的傳統工藝,也是收藏木板佛經的中心。令我驚詫的是,收藏的許多隋唐版書都是從日本找回來的,這之前,它們在中國大多是已經失傳了的。這讓我想起最近有人告訴我們:李白《靜夜思》詩中「舉頭望明月」一句,日本流傳的則是「望山月」。除了佛經之外,原汁原味的唐詩,確實也有不少在日本完好地保存著。對比之下,「望山月」不僅句法上高於一首詩出現兩個「明月」,意境上也擴展了許多;而陳子昂的《登幽州台》,日本版本是:「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思天地悠悠,獨愴然涕下。」不是「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這當然是詩和歌的不同,但我們常見的卻只有歌而沒有詩;元稹《江花落》「日暮嘉陵江水東,梨花萬片逐江風。 江花何處最腸斷,半落江流半在空。」日本版最後一句是「半落江水半在空」;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中「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日本版是「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江月照何人」。一一比較的話,不同的地方簡直可以找出一大堆。這當然與中國編了類書有關,選擇一個本子編了進去,時間一長,其他本子的不同處就不為人知了,甚至很多東西在中國已經完全失傳了,日本卻還保留著。要研究的話,我們還必須再從日本把它抄回來。所以陳寅恪就說「五四運動」以後:「群赴東鄰學國史,神州士子欲羞死」。但羞管羞,幸好還是人家幫我們保存了下來,才讓我們對比著讀起來,有了一種再發現的樂趣。
與此類同的還有長沙馬王堆漢墓出土的帛書《老子》,它不僅可以幫助我們完整地理解《老子》,它還告訴我們:長久以來很多學者對《老子》的認識是錯誤百出的。比如我們常說的「大器晚成」,《老子》原話卻是「大器免成」;「一曰慈,二曰儉,三曰不敢為天下先」的「儉」變成了「檢」。大器免成,是因為宇宙的邊界在於沒有邊界,我們的認識是隨著時空的變化,也在不斷變化不斷適應著,而器則是固定的,固定了的器就不是最大的器了。一曰慈,是天道有好生之德;二曰檢,是要求約束自己;三曰不敢為天下先,是要求把天下人的利益放在自己的利益之前。所以整體上讀過帛書《老子》,我就比較同意一位研究者玄易道人的說法:《老子》絕聖棄智的無為,是要求統治者不要自以為是,而是要順應自然,以天下人之所欲為欲。「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也就是不要刻意去做所謂「仁」的事,而是要像祭祀那樣,誠惶誠恐地對待萬物與人民的意思。讓人民安家樂業了,哪怕是小國寡民,與鄰國又近得雞犬之聲相聞,他們也不會動移民的念頭……
於是我想《老子》應該是對統治者說的,或者是讓士人用它去要求統治者的。但顯然這樣的「聖人」,在到達大同世界以前,只是理想性的人物。不過不管怎麼說,和讀日本的唐詩一樣,讀帛書《老子》,那種再發現的樂趣,已經足以令人興奮不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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