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國森
梁羽生在六十年代指出金庸小說中回目的韻語不合律,金庸非常在意這位既是朋友、又是競爭者的評語,於是自學做詩詞。七十年代出版《金庸作品集》時,除了大幅修改內容之外,還在回目聯句下功夫,《書劍恩仇錄》仍用七言聯句,《碧血劍》則用五言聯句。接下來的《射鵰》、《神鵰》則用簡簡單單的四字回目。到了《倚天屠龍記》又出奇招,以四十句一韻到底的「柏梁臺體詩」作回目。
從修辭來看,似乎受了曹丕的《燕歌行》影響。曹丕這首詩被視為最早的七言詩,《倚天屠龍詩》與《燕歌行》連用韻也相同。《燕歌行》只有十五句,以女子的語調表示思念愛人,四十句《倚天屠龍詩》當中有十句與《燕歌行》的句腳相同。例如第一回〈天涯思君不可忘〉詠郭襄忘不了楊過,《燕歌行》則有「憂來思君不敢忘」。第二十七回〈百尺高塔任回翔〉寫張無忌營救六大派高手,叫他們從高塔跳下來,自己用「乾坤大挪移」神功在地面上迎接。《燕歌行》則有「群燕辭歸雁南翔」,抱怨愛人音訊全無。第二十回〈四女同舟何所望〉寫張無忌與義父謝遜,和趙敏、周芷若、殷離、小昭四個「女朋友」同船。《燕歌行》則有「牽牛織女遙相望」,講的是牛郎織女的民間傳說故事。
梁羽生的《金庸梁羽生合論》寫道:「金庸很少用回目,《書劍》中他每一回用七字句似是『聯語』的『回目』,看得出他是以上一回與下一回作對的,偶而有一兩聯過得去,但大體說來,經常是連平仄也不合的。就以《書劍》第一二回湊成的回目為例,『古道駿馬驚白髮;險峽神駝飛翠翎』,『古道』『險峽』都是仄聲,已是犯了對聯的基本規定了(《碧血劍》的回目更差,不舉例了)。大約金庸也發現作回目非其所長,《碧血劍》以後諸作,就沒有再用回目,而用新式的標題。」
後來金庸交出新「功課」,《書劍恩仇錄》的第一回就改為「古道騰駒驚白髮,危巒快劍識青翎」,用「仄仄平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的格律。他不單止重做《書劍》和《碧血劍》這「兩劍」的回目聯句,更將《倚天屠龍記》的新回目做成完整的一首詩。這等於直接回應梁羽生說他「沒有再用回目,而用新式的標題」,你說我不敢寫,我就偏寫給你看,而且不依只用聯句的舊規。這《倚天屠龍詩》一出,不知梁羽生有沒有意料之外的感覺?
金庸的新招式還不止此,為《天龍八部》填了五首詞,作為五十回的回目,而且連選詞牌也匠心獨運。第一冊以《少年遊》配「段十回」,第二冊以《蘇幕遮》(金庸自註為「胡人舞曲」)配「喬十回」(如果尊重契丹人蕭峰,則可稱為「蕭十回」)。然後《破陣子》配第三冊的戰爭場面,《洞仙歌》配「竹十回」(虛竹是逍遙派掌門,有神仙的姿態),最後以《水龍吟》作結。
寫詩之後再填詞,超額完成了「作業」,用行動回應「大先輩」的批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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