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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鍾書與夫人楊絳攝於寓所。
——中外學者論錢鍾書
香港城市大學中國文化中心 陳煒楨／整理
十九世紀以來，新興的中國知識階層出了幾位博通中西的大學者，而錢鍾書可能是這一脈在二十世紀最後一位代表人物。從錢鍾書先生初登文壇至今，對他的評說一直是眾聲喧嘩，有極度的讚賞，也有極度的批評，而錢先生只豁然以「隔靴抓癢讚何益，入木三分罵亦精」作回應。實際上，要評價歷史人物，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在進入評價錢鍾書先生的內容之前，傅教授先簡略地介紹錢先生的背景。「錢先生是被公認為現代最博學的人，他1910年生，1998年去世，一生從事文學研究、創作，既是小說家，也是散文家，著作有《管錐編》、《談藝錄》、《寫在人生邊上》、《宋詩選註》和《圍城》等。」錢先生大概是現代讀書最多的人，他博聞強記，學貫中西，懂得七種外語，而每習歐洲語言，都從該語言的經典著手，學德文讀歌德（Goethe），學法文讀拉伯雷（Rabelais），學意大利文讀但丁（Dante），其積學之富，令人歎為觀止。黃國彬教授評說「錢鍾書先生在七度空間徜徉」非常瀟灑。錢鍾書在文學、國學、比較文學、文化批評等多方面的成就，使得推崇者把對錢鍾書的研究名之以「錢學」。
傅杰，香港城市大學中國文化中心08/09年下學期客座教授，曾先後師事於國學大師姜亮夫教授與著名學者王元化教授，研治中國古典文獻學與中國學術史。現為復旦大學中國語言文學系教授兼系副主任，編著包括《聆嘉聲而響和》、《校勘學概論》、《二十世紀中國文史考據文錄》及《章太炎學術史論集》等。
《圍城》引發的爭議
要數錢先生最廣為人知的著作，非《圍城》莫屬。「圍城」這個名字，據說來自一句法國諺語：「婚姻是被圍困的城堡，城外的人想衝進去，城裡的人想逃出來。」這句話曾在小說中出現，也是書中最為人熟知的一句話。《圍城》自從出版以來，就受到許多人的推重，但也遭到一些左派文學家的批評。由於1949年後長期無法重印，這本書逐漸淡出人們的視野。60年代，旅美漢學家夏志清在《中國現代小說史》（A History of Modern Chinese Fiction）中對這本書作出很高的評價﹕「中國近代文學中最有趣、最用心經營的小說，可能是最偉大的一部。」這重新引起人們對它的關注。
1990年《圍城》被拍成電視連續劇，故事中一批形象鮮明的知識分子，深入民心，再加上黃蜀芹導演選用了當時最優秀的演員：陳道明、呂麗萍、李媛媛、葛優、英達等，使得這連續劇大受歡迎。「當《圍城》成為家喻戶曉的故事以後，錢先生也自然變成了人們的中心話題。」傅教授說。而《圍城》揭示人性的缺陷，沒有正面反映抗戰時期中國人的形象，這是當時最為左派文學家詬病的一點，而他們當中有人後來也承認當初的批判過分。至於夏志清的評價，大概同意「最有趣」者較多，要說「最偉大」，就跟當初的苛評一樣，很難得到多數學者的贊同了。
翻譯《毛澤東選集》的爭議
談到政治，錢先生在30-40年代，對人生、政治發表了很多意見，到了50年代後就沉默了。而從五十年代起，他主要的任務是參與了《毛澤東選集》的英譯。七十年代末期，他曾交代來訪的記者不必寫他的這段經歷。有人認為這是錢先生不光彩的經歷，所以要遮掩其事。傅教授說：「七十年代末錢先生不讓記者提這事，顯然不是不光彩，而是不想炫耀。而錢先生和楊絳後來也從不避忌其事，還真炫耀他的妙譯如何得到大家一致推崇。」如毛澤東引錄的諺語「吃一塹，長一智」，當時金岳霖先生碰到這樣的成語不知如何翻譯是好，而錢先生能脫口而出：「A fall into the pit，a gain in your wit.」令所有人都欽佩不已。
錢先生最喜歡《西遊記》，他多次在其文章裡提到《西遊記》，而《毛澤東選集》的原稿就講到孫悟空鑽進牛魔王腹中的故事，錢先生指出孫悟空鑽進的應是鐵扇公主的腹中，糾正了《毛選》正文的一個差錯。
《管錐編》的爭議
「文革」中，錢先生完成了學術巨著—《管錐編》，有些人就批評錢先生只懂往古書堆裡鑽、討生活，沒有成為拋頭顱、灑熱血的烈士，傅教授指出，要了解歷史人物很難，特別是複雜的人物，必須多角度地深入觀察。他的《管錐編》是討論艱深的古籍的，也是用艱深的文言文寫的，能耐心讀完的人不多，能真正讀懂的人更少。其中很多是學術問題的研索，也是針對時弊所發出的借古諷今式的批判。余英時、張隆溪等教授都指出過這一點。如《管錐編》裡引了清魏源的鬼神觀，利用報應之說以治民，《古微堂集》內集卷一《學篇》云：「鬼神之說有益於人心，陰輔王教者甚大；王法顯誅所不及者，惟陰教足以懾之。」對此，錢先生有一番見解：「夫設教濟政法之窮，明鬼為官吏之佐，乃愚民以治民之一道。二魏見其治民之效，而未省其愚民之非也。十八世紀英史家吉朋（Gibbon）嘗謂，眾人（the people）視各教皆真（equally true），哲人（the philosopher）視各教皆妄（equally false），官人（the magistrate）視各教皆有用（equally useful），則直湊單微矣。」
有的學者批評錢先生讀的書很多，但研究則「一塌糊塗」；有的則認為互聯網的出現，令錢先生的意義減半了，還有些學者批評錢先生只會掉書袋，沒有問題意識。但這些批評都無損錢先生的存在價值。余英時先生就說過：因為這些人學問不夠，他根本就不知道錢先生解決的都是問題。傅教授給十二講的「錢學」介紹做總結，他說：「我個人並不是錢先生的盲目崇拜者，只是錢先生對學問的洋溢的興致，對人生智慧的感悟，這都是我想給年青人所介紹的。認識錢鍾書，慢慢走進錢鍾書的世界，這是培養人文素質的一個很好的途徑。」 （本文由城大中國文化中心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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