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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 漾
最早看王堯先生的是他的《鄉關何處—20世紀中國散文的文化精神》，感歎於其視野的開闊與廣博，立論的謹慎與縝密；後來，讀到他的評論集《批評的操練》，是王堯先生獲第二屆華語文學傳媒大獎文學評論家獎的代表作品集，他延續了他的學術品質，也構建了批評家的一種健康的姿勢；現在，王堯先生又給了我一份驚喜—他的新作《一個人的八十年代》，他素以研究「文革文學」和散文著名，這些年來，王堯先生已經「習慣清算別人」，終於，他「用寫作的方式來清算自己」了。
作為個體言說叢書的一種，王堯開篇即「闢謠」：這本書不是我的精神自傳。讀完這本用散文式書寫的個體言說，不禁想起了王堯的評論文字，對於作家苛刻入理的批評，此時此刻，都出現在他自己的反省裡。
踩在「重返八十年代」的學術路徑上，王堯以旁觀者和閱讀者的身份，講敘了他的八十年代的經驗和記憶，目睹書裡書外的是是非非，檢視校內校外的林林總總，咀嚼離鄉懷鄉的點點滴滴……
《一個人的八十年代》，王堯的書寫，給我的最大的感受是他作為對八十年代的回憶所凸顯出來的人格魅力和文字氣息。萬千氣象的八十年代，作者從一個村莊來到一座古城，無論在政治、經濟，還是思想、文化都是邊緣化的一個地方，從求學到留校，從初為人師到不斷成長，都能從字裡行間讀出作者的人格底色。
在文字方面，王堯重返八十年代的角度和方式都是獨特的。他選取了散文的方式，這樣更能傳達個人的體驗和氣息；而選擇他生活的大學和城市，更能在公共的八十年代經驗之外，填空了歷史縫隙裡面的個人經驗。我喜歡讀王堯先生的隨筆，無論是這本書的行文，還是不久前他在《文匯讀書周報》上連載的「島上的星光」，敘事之中，那種感性與理性、靈動與蘊藉融為一體的文字風格，在當代學人之中實為鮮見。
在另一方面，這本書著力在八十年代的宏大敘事和統一論述中所喚醒作者的個人經驗和記憶，其中浸透的「細節」之美，讓我難以釋懷。其一，作者從農村走出，負笈江南，一方面，對村莊的惦念時時刻刻縈繞於心；另一方面，也有終於走出村莊的興奮甚至榮耀。這個細節體現在作者敘述一九八二年回家過年時的情景。我時時感歎作者的一句話，「所有的嚮往，其實都是對貧困的釋放。」也深深體會到從村莊走出來的這種複雜的心情。我想，不是出身村莊的人是難以體驗這種複雜的。其二，在《人琴之戚》一章中，作者摘取了在蘇州大學的台下聆聽師友的教誨的心情，王堯先生而今也經常在講台上高談闊論，「但我覺得自己心裡的底色和當年坐在台下時不同」。在一系列的人物描摹中，作者著墨最多的大概還是蘇州作家陸文夫了。其中作者特地提起一個細節，八十年代中後期，一次在蘇州得月樓用餐的故事，讀了讓人回味，陸文夫的形象一下子活潑開來。其三，作者在擔任班主任期間的一個細節。不斷惹事的八五級平靜下來，辦了一個叫《支撐點》的刊物，便有學生約作者寫篇文章呼應。最後，一篇「很油」的短文出來了，作者在引文之後來了一句：「可見我當時是多項貼近學生。」其實，這中間凸現的並不是作者王堯先生的「油」，而是他對與學生的有「邀」必應。作者雖是初為人師，但在對待學生方面是深思熟慮的了。在另一件事情上面，男女同學關係的處理上，作者的一位酷愛寫作的學生和一位女生談戀愛了，要知道在那個年代，談戀愛可都是地下工作……讀完這個細節，我的眼睛不免有點酸楚。回頭想想，大概王堯先生最看重他的身份還是老師吧，在整個回憶部分，他的深情之處，似乎總是和他的學生息息相關，而作為整個八十年代的回憶敘述部分，他也是以「大學」作為線索開展。這一點，顯示了他難以割捨的情感寄托。
王堯先生在序言裡面說，「這是一本突如其來的書」，在2008年突如其來的一場大雪中，他重返二十多年前開始的場景，「鄉村」、 「大學」、 「城市」，既熟悉又陌生的場景紛至沓來。魯迅先生在《朝花夕拾》中說從紛擾中尋閑靜，王堯先生在這本書裡面，也著實給了我們他對往昔時光一個悲哀的弔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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