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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維與杜甫的較量
羅菁
寫作課上，我用以下兩首〈少年行〉，來問同學喜歡哪一首。先是王維的，然後是杜甫的：
新豐美酒斗十千，咸陽游俠多少年，相逢意氣為君飲，繫馬高樓垂柳邊。 （王維）
馬上誰家白臉郎，臨階下馬坐人床，不通姓氏麤（同粗）豪甚，指點銀瓶索酒嘗。 （杜甫）
歷年來，大多數同學都比較喜歡王維。原因很簡單，有意境！他們感受到詩中描寫浪漫的情懷，許多同學都指著「相逢意氣為君飲」一句，說一飲十千，多麼豪邁！相較之下，他們不喜歡杜甫描寫那位少年。首先，因為他白臉，所以叫人聯想他很「虧」；其次，他也太粗野，太無禮了吧，怎麼可以甫到人家那裡，就要酒吃，還要指定要哪一瓶！
杜甫勝在描寫技巧高明
只有幾位同學會說：一題兩寫，大家都寫少年相聚，又都喝酒，杜甫當然勝過王維。理由很簡單，杜甫勝在描寫技巧高明。有時，甚至只有少至一位同學能夠解釋說甚麼杜甫筆下的少年活靈活現。「白臉」歸納了少年的特色，比起成年，他們的肌膚一定比較白皙。杜甫用動作來描寫少年豪邁，是有點無禮，但這也正是少年的直率之處。相較之下，王維筆下這些少年都面貌模糊，形容詞「游俠」「意氣」「美酒」，更有點強加諸人的感覺。
接下來，很可能就是一場辯論：王維的粉絲不甘心，相繼反駁，說你的杜甫也用形容詞「麤豪」呀；說我們王維介紹了咸陽一地，不是也很實嗎？遇強越強，杜甫粉絲直斥其非：「人家杜甫的形容詞是有動作輔助的，你的「繫馬」算甚麼動作，除了暗示了他們初相識之外，有意氣舉杯的痛快淋漓嗎？還有，『人床』，就是地點的暗示，你懂不懂？」一股硝煙，冉冉升起，雙方兩臂盤胸，輸人不輸陣。相逢意氣「與君論」，原來，這樣才是真少年！
王維場面浪漫 易引起共鳴
杜甫組有理有據，為甚麼說服不了王維組呢？我想有兩個原因，一牽涉到文學素養，二是欣賞的心理。比較以下兩首出自聖經的詩歌，可以解釋第一個原因：
耶和華是我的力量、我的詩歌，也成了我的拯救，這是我的神，我要讚美祂。 ──出埃記15:2（摩西）
耶和華是我的巖石，我的山寨，我的救主，我的神，我的磐石，我所投靠的。祂是我的盾牌，是拯救我的角，是我的高臺。
──詩篇18:2（大衛）
比較喜歡摩西這詩的人，大多數喜歡他的直接，他的激情，多於欣賞大衛的比喻技巧。有些信徒更會認為後者在矯飾呢，讚美神，為甚麼不直接一點？同樣，杜甫的詩需要多一點文學的素養，才會領略其中之妙。最後一個原因，可以分別讀者是否理想一型。王維描寫了一個浪漫的場面，觸動我們酒逢知己的回憶或願望，所以容易引起共鳴。杜甫則近距離捕捉一個少年的神韻，其不拘小節，在某些人眼裡，可能是無品與無行。因為真，所以叫人不想正視。這解釋了寫實文學常被人誤作墮落文學，教壞細路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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