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大圖片
樊詩琪(作者簡介:香港浸會大學碩士,喜歡文字,喜歡閱讀,喜歡寫作。)
有關生病的日記,記得太多。不想再寫,亦無心情再寫,像沒有食慾的日子,開水是無味的,白粥是無味的,那種單調把本來已經淡而無味的日子調得更稀。醫師說,頭痛是源自外感,又說我的脈象太虛(還是浮呢?),我點着頭,唯唯諾諾的。那些很陌生的術語,我無法理解,也就記不住了;不過,它們卻是這樣理所當然的對準我的身體。他的指頭像一條淨白的毛巾躺在我的手腕上,是血液的提示,你需要多點休息。
上周日,在昏睡中度過。天色是藍還是灰呢?那一大片的顏色,不知怎的,怎也記不起。只記得,颳風的前夕,天氣翳悶得很,那份過度的擠壓—我想起不多少天以前喝過的一杯熱飲,杯中那兩片薄薄的檸檬,在熱水的蒸騰下,吐出最後的酸,在口腔中,又化成了苦,徘徊良久不散。味覺,原來也會騙人的。現在,看着面前另一杯紫黑色的良藥,我開始哄騙自己,其實不太難喝,其實那些苦並不真實。
姐姐從廚房走出來,淡然的說,那片天空是紅色的。原來是紅色的,像從前每個充滿回憶的日子。如果顏色也有味道的話,紅色會讓我想起血腥或者辛辣,而那個誘惑人心的蘋果,大概是酸的,跟一串掛得很高的葡萄一樣。
如此這般,我可以糾正我的記憶—上周日,在紅色的天空底下,我昏睡了一個下午,逃了該去的會議、該赴上的約、該與家人共進的午餐……意識隨着夕陽西沉,掀起了另一幕的深藍,我好像夢見了那一直渴望的。
好像與弗洛伊德無關,亦與榮格無關,我只記得,不知誰跟我說過,夢是沒有顏色的。我曾經帶着一個使命去睡,甚至去作夢,刻意要往夢境裡去證實。至於周日的那個夢,應該是沒有顏色的,不對,夢是有顏色的,只是沒有色彩。像一格格的菲林底片,住在裡面的人臉頰沒有溫度,輪廓亦一如浮水印,黑色越是往白處化,最後,紮染成一溜煙似的東西,在眼睫毛的邊沿掙脫。
夢醒時分,是最空虛的。
不過,不過多久,我又開始相信,這份空虛,其實也是不真實的;我開始憑着記憶去追溯那個風暴前夕發生的事—九時正準點上主日學,十一時參加崇拜,之後由於頭痛緣故,回家休息一下,然後錯過了很多該要做的事,然後做夢,夢中好像遇見了「他」,然後醒來……我企圖把片斷重組,個別的、拼湊的,或緩或急。
難道醒來後發覺自己獨自一人於是感到極其混亂孤單不安然後抓狂?不對,我本來就是一個人,自如自在的,然後,累了,想要睡。在一個人的床上睡,在一個人的床上醒,事情就是這樣。於是,我更加可以確定空虛的感覺是透明的。
深深的呼一口氣,把那碗「聲稱」不苦的苦藥一飲而盡。心理學中,大概有訓練這一環,像養一隻白鴿,來回幾次,牠便懂路回家。—你還記得嘛?記憶裡的炎夏,我們曾經靜靜的坐在沙灘上,看一群鳥兒飛過。散落在海風中的語言,漸漸的蒸發掉。然後,你站起來,那些離開的腳步聲,很沙啞。不是所有鳥都懂得歸來的路,季候風把季候鳥帶來了—不過,誰能確定牠就是牠呢?
寂寞時,我曾經用水彩畫了一幅畫。種子是微黃色的,泥是深啡色的,水是淺藍色的,日頭是火紅色的,但那朵花卻是黑白色的。抬頭望那片天空,我不懂得填色了,因為,我知道,我和你的眼中看到了不同的天空。
苦澀的味道,久久不能忘,提醒我事實終究是事實,過去的還未過去。拿起畫筆,我雖然可以修飾、可以美化,甚至以許多粗粗幼幼的筆觸來掩飾不同的傷疤,然而,一切其實都是自知的,正如我曉得以顏色來分辨現實與夢境一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