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震海博士 鳳凰衛視評論員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柏林牆倒塌,分裂了四十多年的德國正式統一,其速度之快,超過所有人們的想像。但德國統一後,德國東西雙方人們的內在鴻溝卻依然存在,而且在統一後的初期,還曾以各種方式爆發出來。
東西德國的巨大鴻溝
德國統一後四個多月,筆者從德國西部前往東部採訪。從西柏林驅車進入東柏林,街景歷時顯得灰暗起來。德國西部原有的那種乾淨、明亮和色彩,即時從眼前消失,而代之以原東德的灰暗、骯髒;那裡的建築依然宏偉並折射着歷史的影子,但幾乎所有樓房的外牆都呈現着一種令人難以入眼甚至忍受的黑色,據說那是當地長期用煤作為暖氣的燃料,令空氣中充滿污染,而且政府因缺乏經費而令多數樓房經年失修。因此,從柏林西部(即原西柏林)進入東部(即原東柏林),第一個直覺就是:兩個體制,不用太多的解釋或辯解,孰好孰差,高下立現。
但到了我近距離走近東德的人們,才感覺到事情並非只是從車窗向外觀望那麼簡單。那裡的人們不像西德人那樣富有,大多數普通人家裡都沒有電話,甚至居室裡也沒有熱水。朋友之間拜訪,不像西德人那樣需要事先電話約定,而是直接闖入,雖然不無魯莽,但似乎多了一層人性的隨意和愜意。從當時的西德前往東德,在朋友家裡晚上需要洗澡,忽然發現熱水需要現燒,雖然不便,但卻似乎構起了兒時的一些親切記憶。最重要的是,不知是否由於這些緣故,那裡的人們與西德的人們相比,顯得更為純樸、簡單,不但更容易接近,而且彼此間也更容易打開心靈的窗戶。
東部德國人的純樸和真誠
從東柏林我又去了萊比錫。在那裡的短短三天,我交上了在西德三年都無法交上的朋友。我的房東名叫雷內,是一個二十三歲的體育系大學生,曾是東德人民軍前少尉,一個內向的青年。他和他的女友開着只有當時的東德才有的「特拉比」小車帶我在萊比錫城裡兜風。「特拉比」是一種上世紀六十年代東德生產的形狀類似烏龜的轎車。六十年代,東西德汽車工業幾乎處於同一水平,但二十年後東德卻被西德遠遠拋在了後面。但九十年代初,「特拉比」卻依然是東德街頭的主要汽車,那類似烏龜的樣子看得讓人覺得有些滑稽,尤其是看到穿着考究的青年男女從裡面鑽出來的情景,就更令人忍俊不禁。坐我的房東的「特拉比」,關門時必須很小心,因為用力稍重,車門的把手就會掉下來,但房東說沒關係,重新擰上去就是,然後依然駕着小烏龜,歡快地跑在萊比錫的大街上。
雷內是個熱情的人,但他的眼睛裡似乎總帶着某種憂鬱。他對於統一後原東德的一切遭到西德體制的吞併,有着釵h憂慮,失業、抗議,還有街頭無所事事的青年人,見到外國人便眼露兇相——就在這之後幾個月,一九九一年五月,前德國總理科爾前往東部哈勒市視察時,遭到當地示威者的襲擊,示威者朝科爾的臉上扔雞蛋,蛋黃順着科爾的額頭、眼鏡留下來……
我離開萊比錫的那一天,雷內很早就起床,一個人默默地在客廳裡為我準備早餐,還說我返回西德要坐七、八個小時的汽車,要多準備一些帶在路上吃。他和女友一直把我送到大門口,看着我的車遠去。那一剎那,除了我們說的是德語以外,看着雷內真誠的臉,以及他置身其中的那座外牆發黑的建築,我彷彿回到了六、七十年代的中國,那種雖然貧窮但卻尚顯露人情的歲月……
共產黨人的遭遇和經歷
在萊比錫大學,我與前馬列主義教研室的一些老師有了往來。那是一些前東德的共產黨幹部,曾經參與馬恩全集的編輯工作,但統一後卻面臨失業的命運,原馬列主義教研室也被迫改名為「編輯學教研室」。
我們曾長時間地在一起喝啤酒,討論各種問題,並聽他們講統一後重新適應生存環境的各種故事,以及商量下一步如何繼續生存的問題。教研室主任瑙曼教授當時已經五十多歲,還算屬於轉型比較快的一類人,同時也有一些較為年輕的學者則開始利用這一機會,開始對社會主義重新思考的研究。九十年代中期,我還曾和這些人士有過聯繫,得到他們的想法和研究進展。
同時,從九十年代中期開始,每一次我去德國東部,都會感到德國東西部的差距在迅速縮小,讓人感到欣慰,但一九九一年在東柏林和萊比錫的那種感受,卻再也找不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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