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磊
前不久,有機會讀到周有光先生的《朝聞道集》。周的字裡行間,盡是對中國文化的憂思與期待。讀罷,感慨之餘,也有很多想法。
從1840年以降,一直到今天,中國傳統文化始終處於一種模糊和莫名的曖昧狀態之中。一方面,民眾意識到,中國的積貧積弱,根源在於文化和體制,故而積極向外(主要是西方了)尋求精神的資源。另外一個方面,傳統文化被閒置和擱置,成為中國落後挨打的替罪羊。
但是,平心而論,中國近代的落魄,歸根結底在於體制、經濟和軍事而不僅僅在於文化。文化在社會生活和朝代更替中所起的作用畢竟有限。實際上,傳統文化中固然糟粕不少,精華則也為數不少。所以,一股腦兒否定傳統,可能連孩子帶水都給潑出去了。
當今世界,主流文化的價值觀念在於人權和個人價值的尊重。西方在文藝復興以後,人從神學的陰影裡擺脫出來,生產力得到空前的發展。與此截然相反的是,東方的中國卻日漸專制。雖然到了明朝,士大夫群體也曾經試圖進行某種意義上的變革,但是實際上作用仍然是有限的。至於滿洲人建立的大清帝國,則無疑走向了中國數千年以來的專制的頂峰。
面對以西方主流價值觀念為主導的人類社會,站在人類社會發展的制高點上來看,如何安置東方的傳統文化?在全球化的背景下,東方的傳統文化能為人類貢獻多少有價值的東西,都是頗讓中國人焦慮的事情。
歷史學家許倬雲在《許倬雲談話錄》中談到:「從改革開放到今天,中國沒有在這一部分精神的境界,文化的境界上放下力氣。……所以,不能單純地說中國已經站起來了。」
從字面上來看,許倬雲所講的「不能單純地說中國已經站起來了」,恐怕有以下幾層含義。
其一,從上個世紀五十年代開始,關於中國或者中國人「已經站起來了」的豪言壯語就鋪天蓋地。在這個階段裡,中國完成了國家的獨立和民族的獨立。
其二,從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開始,中國的經濟改革基本上解決了溫飽問題。在經濟建設領域,取得了一定的成就並且努力融入了國際社會。
其三,但是,純粹經濟領域的「站起來了」,並不能夠解決根本的問題。體制之外,尚有文化立國的問題需要解決。而三十年來,在這個問題上,無論物力還是人力的投入上,付出很少。
當今世界,恐怕不僅僅是中國,人類精神的淪落問題似乎是一個共有的現象。比如,在西方,因為誠信出了問題而導致了金融危機。就這一點而言,重建人類的價值觀念恐怕是一個相對長久的工作。至於中國,在現有以西方文化為價值主體的結構中,如何建立和發掘出能夠閃光的理念,為人類貢獻出自己的力量,實際上是非常必要的。
就這一點而言,許倬雲提出了以下觀點:「假如改革開放真有大義而為的政府,一定要在這個時候放鬆人的思想,一定要放鬆資源鼓動民間的財富,也釋放若干的資源,鼓勵在學術界、文化界做尋找價值、重建價值的工作。」無疑,許倬雲認為,文化領域的開放仍然是第一要義。只有出現特立獨行的大師和大師級的思想,所謂中國的文藝復興才可能出現。而這種文化領域復興的前提則是體制上的「鬆綁」。此外,許倬雲將希望寄托於「有大義而為的政府」。當然期望政府能夠主導這種文化上的重建工作。
就上述觀點來看,許倬雲的思考無疑是有價值的。而假如真的如許先生所期待的,則中國文化上的站立,就不是一句空話了。 (《許倬雲談話錄》許倬雲口述,李懷宇撰寫,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10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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