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禎兆
我認為朗天新著《永遠不能明白的經典電影》,核心觀念在「離魂合體」。其實他在自序中,早已把自己的關鍵要旨點明—現實層面的「離魂合體」乃「靈魂歸依,同時誌念。多少次失魂落魄沮喪難排之際,進入戲院,跟銀幕的情事人物同呼同吸,同哭同歌,心變得踏實,魂魄重新與身體接合。」而放在經典層面的「離魂合體」,則成了以下的提示:「經典之為經典,難道不正是以它召喚不斷再讀/重看,而每一次重歷的經驗總帶來新的體會嗎(所謂歷久常新)?弔詭的是,正因為它有那不能顯現的核心,每次重歷經典才成為主體的自我修煉。」電影藝術的精粹正好在於出出入入的歷程,一方面呼應制式層面的現實性(菲林高高在上,投影至銀幕被觀眾欣賞),同時也正因為個體生命的投入,才得以完成電影放映的意義,而當我們在超越時空與導演及作品同悲同喜同呼吸後,也同時進行自我的思維及感知訓練,最終以自我追尋為依歸。
而面對經典的有趣之處,朗天一方面突出它的自由平等:「戲院外的賢愚不肖、地位高低,九十至百數十分鐘內暫且放低,也找不到不放低的理由。」表面上好像在掃消羈絆,邀請人人入局;實質上也在下戰書,點明人云亦云的門外漢迅即就會被經典電影拒諸門外,唯有自我修煉才可以叩門入室,成為合格的觀眾詮釋人。而經典電影最誘人的地方,恰好在於它的不可解性:「經典不能明白,最好不能明白,唯其如此。我們才愈加有興趣,每一次尋找進入的道路,每一次如新人般迎接邂逅的驚喜。」也唯其如是,大家才可以樂此不疲一次又一次重回舊地,成就自我。對於像我這樣一位老讀者而言,朗天最貼心的告白,應在分析《鸛鳥踟躕》上—那關於邊界的著名對白:「我們跨過了邊界卻仍在此,我們還要跨過多少邊界才可回家呢?」,固然是對浪人囚禁於邊界的智思,然而,那何嘗不是因應回家的不斷延擱而指示「無限」的虛妄。沒有家,旅途便是家;反過來便是:存在的家鄉並不在那無限逼近的終點,那想像而最終落入過於抽象和虛無的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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