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孫貴頌先生雜文集《閒寫青山》
劉誠龍
冷嘲熱諷據說是雜文的主色調,何謂冷嘲?何謂熱諷?雜文須冷嘲,冷嘲等於批評;雜文最不應該是零度關懷吧,雜文如何熱諷?雜文又是如何來均冷熱?冷嘲易工,許多雜文家喜歡在冷嘲上著力,在政制、文壇以及其他社會諸病灶上,往往冰冷的刀子進去,冰冷的刀子出來,冷峻得近乎冷酷。我曾經覺得冷嘲是雜文的唯一正途。現在感到,其實熱諷也可成為雜文之大道的。
什麼叫做熱諷?詞典裡好像也沒有確切定義,若可讓我來理解,我樂意把它解釋為帶著體溫的批評。雜文不是廟堂派執銅琵琶之雅唱,也非在野者持紅牙板之山歌,永遠保持批判立場,是雜文的固有使命。批評猶如治病,治病是為了促其死,還是為了拯其生?自然,那種只給人痛苦而無可救藥者,以雜文之針力促其安樂死,也是手法使盡之後的無奈行善;但多半時候,還是懷著救死扶傷之胸懷去挖病灶去腐肌為最上。我以為,判斷批評帶沒帶著體溫,得看批評者對被批評者是不是釋放了最大的善意。
讀孫貴頌先生雜文集《閒寫青山》,我常常看到他那種堅定的批評眼光,我也常常感到他那份仁厚的宅心。狄更斯先生在《雙城記》裡描述他那時代:這是一個最好的時代,這也是一個最壞的時代。我們現在所處的時代,是不是最好的時代?這不能單由紅歌者來決定;是不是最壞的時代?這倒可由雜文家來多做些評析工作。孫貴頌先生對政治的、經濟的、文化的、世相的等各個方面都投射了關注的目光,他以民主、民生、民情、民權為焦距,攝世間百醜入筆端,捕社會萬象上紙面,一一解剖,一一透視,一一剜出那些紅腫之處的腐肉。如雜文家張金嶺先生所言,孫先生之雜文,「無論是社會批判、文化批評還是人性批評,他的作品都是深刻的。」
雖說雜文家之批判有深有淺,有準有偏,但所有的雜文家都在批判,這是毋庸置疑的。在我看來,孫先生的批判是帶有體溫的批判。孫先生在《厚道》一文中言:「作為一個人,時刻應有大愛之心、大善之心,即使你處於強勢地位,即使你面對的是對手與敵人。」這是雜文家的夫子自道,也是我們理解這本《閒寫青山》的一個入口,如《關愛「壞人」》,如《積善成塔》,如《悼念趙承熙想到馬加爵》,如《請為蒼生做人事》,作家對「壞人壞事」所持的當然是一種批判立場,但他對壞人心裡並不發狠,並不號召所有人去食壞人之肉,去寢壞人之皮。當前,有很多雜文,批判起來那叫一個狠。雜文作家一隻眼,挑動筆頭天下反。我佩服這些雜文家的眼光,但我未必信服這些雜文家的心腸。我一直以為,雜文家要有刁鑽的眼光,但更要有悲憫情懷與仁厚心腸。
是不是冷嘲的雜文基於恨,熱諷的雜文基於愛?如此截然兩分,肯定不合事實,很多冷嘲類雜文也是熱水瓶,文字外面或許冰涼,思想裡面卻是滾燙。基於愛,基於恨,有時都是對人類倫理、社會正義、政治清明、民眾福祉的期盼與憧憬,鞭打醜惡,都是為了美好;正如關於人類本惡還是本善之哲學命題一樣,說人性本惡的與說人性本善的,哲學家意旨最後都指向懲惡揚善。殊途終同歸。然則,同歸是同歸,路徑卻是不同。一個雜文家,如果其內衷存有大愛大善的悲憫之心,那麼其向世界發言、吶喊以及呼籲,其措辭、語氣與態度是不一樣的。這又牽繫到文如其人的老話題。孫貴頌先生是齊魯大地之子,山東是儒學的發源地,孔子曰仁,孟子曰義,《閒寫青山》裡,處處見仁義,可能也是孔孟之仁義在雜文家身上可能烙下了深刻的印記吧。
坦率地說,以地域而論人格,往往是比較危險的。山東是孔子故鄉,可是梁山好漢也出入於斯。李逵打著替天行道大旗,掄起板斧一排排殺人,那也叫人害怕。以人格而論行文,也可能有危險,心術很壞者,做起文章來溫柔敦厚,也不少見;不以人格一概而論行文,卻可以人格大概而論行文。因為孫貴頌先生的雜文基於大善大愛,所以,呈現在《閒寫青山》的雜文面目,就不以尖酸為味道,以尖刻當深刻,以尖叫為取寵,行文因此得以從容,得以舒徐,得以自如,沉穩內斂,張弛有度,雖是刺人心的雜文,讀起來也很是暖人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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