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兆言
印象中,真沒寫過什麼書房。有哥們搬進新居,一年以後,大談書房,如何如何。我聽了就笑,說這有什麼稀罕,說來說去,不就是多了間房子,打一圈鋪天蓋地的書櫃,專門用來放書,唬別人蒙自己,結果呢,真要用時,卻找不到想要的書。
哥們大笑,接著我的話,說自從有了書房,不但苦惱找不到書,乾脆沒了讀書的興致。又說自己讀書最多,最窮兇極惡的年月,正是沒錢買書的時候,那年頭,看書生吞活剝,什麼書都讀,什麼書都想讀。沒書讀的時候,光棍想老婆,叫化子惦記肉包子,現如今家中美女如雲,天天山珍海味,也就只剩下一個藏書的愛好了。
不由地聊到我們共同認識的一個朋友,這位仁兄是做生意的大老闆,喜歡收藏各種簽名本。書房十分豪華,卻讓人有種不寒而慄的恐懼,他的藏書是按照簽名者地位和名氣排列,稍稍有些身份的人,不僅會配上他親自收集的黑白小照片,還要附一份打印的小傳,有生卒年月。這書房更像是紀念館,黑色的紅木書櫥,感覺陰森森的。當年他也曾向我討要過簽名書,因為早有所耳聞,狠了狠心,硬是沒送書給他。
我一直覺得,通常情況下,一個人的家裡,根本不需要一個專門的書房。有一兩個書櫥,放自己想讀的書就已經足夠,自從懂事以來,我面臨的問題總是書太多,多得沒地方放。小時候,經常聽見母親抱怨,現在,又輪到聽太太嘮叨。家裡到處都是書,要那麼多書幹什麼。
文化大革命中,我們家的住房面積縮小了一半,結果我只能和書睡在一起。那是一間真正的書房,堆滿了書,到處都是。父親害怕剛上中學的兒子中了「封資修」毒素,不讓我看小說,可是實際環境根本就控制不了。我只要一伸手,總能撈到一本書。
我的房間裡一直都有書,自小到大,書已成了家的一部分,到處侵佔空間。因此也無所謂專門的書房,反正能擱書的位置,不該擱書的地方,都是書。我的家就是書房,新家裝修,客廳兩面牆皆是書架,還有一間房間也都是書櫥,有人便問我:你們家怎麼到處是書,臥房裡也有,甚至女兒的閨房還有很多。
書多了確實讓人很煩惱,想扔,捨不得。父親曾經是南京的藏書狀元,他的書如今都在我手上,加上這些年不斷添加的新書,究竟有多少書,也說不明白,誰又會真犯傻去計算。中國面臨的具體難題是人口太多,我面臨的是書太多。人滿為患,書滿為患,都不是好事,怎麼辦呢,沒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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